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人大會議結束後的記者會宣稱,中國有六億人月收入近一千人民幣,在習政府的脫貧成功,全面進入小康社會宣傳中,格外刺耳,也引發習李權鬥熱議。我們可以從幾個層次來分析李克強這個數據的意義。
底層四分之一人口只擁有一成財富
根據中國統計局二○一九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貧困地區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一一五六七元,每月九六四元。李克強的數據若屬實,等於四成三(六億)的人口接近貧困地區農村居民的生活水準。但根據全國居民五等份收入分組,最低組人均可支配收入是每月六一五元,次低組是一三一四元。如果反推回去,大約只有三成的人收入是每月一千元,比李克強數據低估許多。但至少官方證實三成人口是處於貧困地區農村居民水準。
根據中國統計年鑑,從一九八五年至今三十五年來,中國的貧窮線成長十一倍多,但國內生產毛額(GDP)卻成長一二七倍,經濟成長以十倍速度離窮人而去。事實上,歷年來中國政府訂立的貧窮線都低於國際水準,即使以現在調升後的農村貧窮線標準每人每年二三○○元人民幣,也是低於每日一美元,大約只有國際貧窮線(一.九美元)的一半。政府政策就是刻意剝削「低端人口」來進行資本積累。
貧富差距超英趕美,這點在不同學者的研究中都得到證實。謝宇,做為一位文革之後到美國求學,入籍美國,卻也同時是台灣中研院院士與中國「千人計畫」講座教授的華裔美國社會學家,在二○一四年發表的《中國民生發展報告二○一四》中,公布中國一二年的吉尼係數(Gini Index,數值介於○與一之間,係數越小表示分配越平均)已高達驚人的○.七三,前一%富有的人擁有全國三成四的財富,前一○%的人占有全國財富的六成二,而底層四分之一的人口只擁有一成財富。
內需不足藉「帶路」創造專屬外需
《二十一世紀資本論》的作者皮凱提(Thomas Piketty)的估計也得到類似結果。一五年中國前一%富有的人擁有全國三成財富,前一○%占有全國財富的六成七,底層一半的人口竟只占全國財富的六.四%。這些推估揭露的貧富差距情況都比李克強說的嚴重。
改革開放一方面讓大多數人的所得增長速度跟不上經濟成長率,另一方面,教育、住房、看病、養老卻因市場化而價格節節上升。因此庶民必須維持高額儲蓄以備不時之需,其結果就是內需占GDP比例越來越低,從改革開放之前的六成五下降到今日的三成四。如果拿其他大型社會主義經濟體來比較,這個趨勢就越清楚,一九九○年代開始市場化的俄國是從四五%上升到五一%,而印度則從六成上升到七成。
改革開放是一個市場依賴與技術依賴「兩頭在外」的發展模式,它固然讓中國充分利用香港與台灣的投資與技術,順利切入全球生產鏈,並累積巨額外匯,但也限制中國產業升級,甚至於使用技術剽竊的方式進行也無濟於事。
二○○○年中國發布《鼓勵軟件產業和集成電路產業發展的若干政策》(即「十八號文件」),提供租稅優惠,從台灣挖角前世大總經理張汝京前去創辦了中芯國際半導體公司,○一年投產,○五年一度超過新加坡的特許(Charter)成為全球晶圓代工市占率第三大廠商。但中芯國際的工程師是從台積電挖角過去的,技術也是台積電擁有的。
○三年台積電在美國加州控告中芯侵犯其專利權及營業機密,使得中芯必須在六年內支付一.七五億美元。這個訴訟之所以能勝訴並執行,是因為美國是中芯國際的主要出口國,中芯如果拒絕支付賠償,美國法院將從中芯出口到美國的商品扣除罰款。試想如果中芯的所有產品都是供應中國內需,台積電能夠在中國法院打贏官司並真正獲得賠償嗎?
○八年金融危機降低歐美國家消費力,為彌補失去的外需,中國開始以融資央企、投資基建來拉動成長;同時利用一帶一路創造出專屬中國的外需。但這兩種方式都是用豐厚的儲備不斷融資虧損的央企,是債務驅動成長。債務占GDP達一定比例就會發生金融泡沫,在美國這個數值大約在一.七,日本是二.二,有些估計認為中國債務已逾GDP的三倍。習大大說不以GDP論英雄,但沒有高過債務累積速度的經濟成長率,中國只會變成狗熊。
債務驅動發展模式無以為繼
鄧小平開始經濟改革的背景是毛式投資驅動的經濟成長已無以為繼,所以必須「基建下馬」,不再靠基礎建設而是培植民生工業,才能持續發展。李克強數據可以說是當代的基建下馬,反對債務驅動的投資領導發展。特別是在疫情之後的經濟蕭條與美國帶頭的產業脫鉤中,認為中國經濟已無法用金融槓桿繼續支撐。
*作者為中山大學社會系教授兼東南亞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