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伯斯女兒自傳)日本學校旅行時爸爸突然出現:《小人物》選摘(2)

2020-04-2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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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與父親在日本的相遇(示意圖,取自pixabay)

麗莎與父親在日本的相遇(示意圖,取自pixabay)

我們來到廣島。那天下午,我們去看了原爆的中心地帶,籬笆圍住了整個區域,有一間老房子仍屹立在那裡。幾張水泥長凳面對封鎖區,長凳旁有花架環繞,還有樹幹斑駁的梧桐樹,在長凳周圍的柏油路面落下捲曲如手掌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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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附近一家超市買了一盒鰻魚飯,坐到一張板凳上。圍繞那間房子的土地比我在日本看到的任何一塊土地都廣闊,除了寺廟以外。令我想起帕羅奧圖的艾卡密諾路旁一帶,房屋之間空曠的停車場,泥土裡冒出雜草。

離開廣島後,我們來到鄉間的小鎮,住在一間矮平房,中央有一間會客室。我們已經參拜過山裡的許多神社寺廟,山中綠意盎然,有梨樹和雨水的氣味。我們也搭過了子彈列車,平順到幾乎感覺不出在移動。

我不時想到媽媽和我的爭吵。能暫時離開她讓我鬆了一口氣。我知道等我回去以後,爭吵還會繼續。

來到鄉間的第二天,我們的旅程已近尾聲,有個男人穿過大門走進會客室。我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他是誰:是我爸爸,他光著腳,從臉上撥開頭髮。

「史帝夫?」我說。

「嗨,小麗。」他微笑說。全班同學都看過來。「我在附近出差,想說過來找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們離東京或京都,離他會去出差的地方很遠。

「我自有管道。」他說。

我看向李老師,她對我眨眨眼。

他看起來好年輕好帥氣。我感覺到與每次在雜誌封面上看到他的臉相同的興奮悸動。

那個下午,我可以不必參與平常的活動。我們單獨留在房間,房裡有和紙屏風,一扇窗戶,榻榻米地板上有幾個枕頭。我摸著榻榻米表面光滑的藺草,編成魚骨紋樣,邊緣包了布邊。跟他相處一開始有點尷尬,就像跟男孩子單獨相處,明明互相喜歡,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好高興你來看我。」我說。

「我也是,小麗。我想花點時間陪你。」

不知何時,我坐到了他的腿上。我剛滿十四歲,已經過了坐在爸媽腿上的年紀,但以年紀來說我的個頭比較小,偶爾也還會坐在媽媽腿上。坐在媽媽腿上的時候,我的坐骨會不小心壓到她的大腿,但我不希望在他身上發生這種事,我對他還不夠熟悉,所以我盡可能彎著背小心坐著。

我微微發抖。那是恐懼嗎?還是興奮?我分辨不出來。我怕他,但同時間我也感覺到一股顫抖的、電流般的愛。我希望他沒發現我的臉頰有多紅多燙:因為我現在有爸爸了,而且是我長久以來所盼望的那個樣子。在我的認知裡,擁有爸爸不是一種正常狀態的感覺,而是被單獨挑出來的感覺。我們的相處時光不是液態流動的,而是像一本連環圖的手翻書,畫面一頁一頁地向前進。

與爸爸的距離應該多近?我想撲倒在他懷裡,再也不分離。有他在的時候,我不知道手要放哪裡,手腳該擺在哪個位置。別人家的女兒這時候想必都知道。

置身在寺院清涼靜謐的環境,我感覺到我彷彿不只是我自己,而是某個更恢弘、仁慈的體系或計畫的一部分。我心想這趟旅程結束以後,重回媽媽生活的日子裡,我會怎麼做。爸爸會答應我可以和他一起住嗎?

「你相信神嗎?」我問,想知道他是否曾經有過與我在寺院裡生起的相同感受。我不敢問能不能和他一起住,很怕他回答不行。我想用小女生少有的高遠的好奇心,讓他刮目相看,同時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信,不過跟一般的概念不太一樣。」他說。「我相信有某種東西,某種存在。某種意識。就像一個輪子。」他調整姿勢想站起來,我從他腿上下來。他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榻榻米上畫了個圓,又在圓內畫了比較小的圈圈。我也蹲下來,心臟跳得飛快。這才是親密!我想要更多這種時間!讓他像是深感興趣似地跟我說話,說出他的想法,同時知道我聽得懂,因為我是他女兒。「這個輪子在不同的點上有交集,外圈有某種更偉大的東西,而內外是相連的。」他在小圓和大圓之間畫了兩道輪軸。「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道理。」

他看起來也弄糊塗了。「總之很簡單啦。」他說。

那天晚上,我在日記裡寫下:「我把發生的事告訴他,那些事彷彿活過來。我不告訴他,那些事彷彿不存在。」

「我的內心雀躍不已。」我寫著。

之後,他騎腳踏車跟著我們一群人騎進寂靜睏倦的小鎮,商店和民房都是深色的木造建築,四周稻田環繞,山谷凹凸傾斜。我們走進一家蕎麥麵店,坐在包廂裡。我點了豆皮烏龍麵,高湯表面漂浮著幾顆小油滴,旁邊是一片炸豆皮,粗麵條在底下隱約可見,宛如沉在陰暗池塘底部的白石子。他點附沾醬的蕎麥冷麵。

 「我能不能先借一點日圓,小麗?」他問。他身上只帶了美元。

「好。」我說。我從媽媽給我的錢拿了一點給他,這個金額是學校通知家長給的,足夠應付我們買午餐和零嘴,還有在寺廟許願和搭車的花費。

「我走之前會還你。」他說。

午餐後我們去了銀行。他會從這裡搭火車回東京。日本人的室內空間很小,但空氣有開放的味道,食物盛裝在分開的漆器裡閃閃發光,柏青哥店叮叮噹當作響,大門都開向街道──這一切全都和美國不同,具有強烈的異國感。但這家銀行看起來和加州任何一家大銀行沒有兩樣,鋪地毯,紅色的分隔繩垂成荷葉邊的形狀,中間以銅柱串連,大家排隊等待出納員。「來,拿去。」他說,他跟玻璃後的人講了幾句話,對方數了一疊鈔票給他。他遞給我一張紙鈔,是我從沒看過的面額──一萬日圓,幾乎是我整趟旅程所帶金額的一半。其他人的紙鈔都皺皺的,他的乾淨新穎。「我沒有小鈔,抱歉。」

「哇,謝謝。」我們互道再見,紙鈔在我的口袋裡,讓那一天閃耀光芒。

我用新鈔替爸爸和蘿倫買了禮物,四個不同粉色的小瓷碗,碗緣很薄,裝在四格木盒裡。包裝在長紙盒裡的線香聞起來有森林和松脂的味道。「香柏。」櫃台的女人說。她收下我的零鈔,鞠了個躬,把其中幾張還我。我給媽媽買了一件棉浴衣,小號尺寸,靛藍色配展開的白扇子圖案,跟一條同花色的布腰帶。浴衣裝在塑膠封套裡,價錢比我爸和蘿倫的禮物便宜。

「你送他們的禮物比送我的好對不對?」媽媽問。我從行李中拿出她的禮物,還包著塑膠套。

「沒有,我只是送你不同禮物──沒有誰好誰壞。」

「但你為他們花了比較多錢。」她說。她怎麼知道?早知道我應該買最好的禮物給她,因為她比較沒錢,不可能自己去買那些東西。

「我喜歡這件浴衣,你穿會很好看。」我說。她在房間裡把浴衣披在原來穿的衣服外頭,我坐在床上看她。

「我不喜歡得這樣綁的衣服。」她說。「這太大件了。總之我是你媽媽,你應該多尊敬我一點。」

「這已經是小號的了。」我說。「而且我有尊敬──」

「但你買什麼給他們?」她打斷我問。

我該如何向她解釋,我買比較昂貴的禮物給他們,因為我擔心他們不在乎我,我希望他們喜歡我,甚至愛我?跟他們一家人相處,我的被愛感和歸屬感很稀薄、很表淺,我在他們家既非不可或缺,地位也不牢固。他們不會問我關於我這個人的問題,看起來也不像媽媽那樣關心我,這讓我渴望打動他們。

媽媽原本就是愛我的。她就算是生氣吼我,我也知道她愛我。但對他們,我不是那麼確定。

《小人物》立體書封(天下雜誌出版提供)
《小人物》立體書封(天下雜誌出版提供)

*作者現居紐約布魯克林,這是她第一本著作。她的文章散見於《Vogue》《歐普拉雜誌》《西南書評》《麻省書評》《哈佛呼聲》和《洛杉磯時報》等報章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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