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任平生─倪匡傳》選摘(3):醉生夢死菸酒配額用罄

2014-12-07 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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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小電影串場演出無數,編寫劇本無數的倪匡,在77歲那一年終於拿下香港電影界的終身成就獎。(取自新浪網)

在大小電影串場演出無數,編寫劇本無數的倪匡,在77歲那一年終於拿下香港電影界的終身成就獎。(取自新浪網)

倪匡說:「做人最好就是醉生夢死。醉生,每天喝醉;夢死,在做夢的時候死去。他患上「酒精中毒」的酒癮。治好他酒癮的卻是上帝。一次二十分鐘的禱告,令他擺脫酒癮的折磨。在香港影壇,倪匡飾演的都是「茄喱啡」,第一個角色正是喝醉酒的嫖客。其實,倪匡對香港電影的貢獻,不是這些角色,他創作開拍的電影有四百六十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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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從十六歲起開始吸菸,他有過三十五年菸齡,最高記錄一天五包菸,早晨在床上睜開眼便吸菸,刷牙時都吸菸不停,晚上上床前最後一件事也是吸菸,家裡所有可以站的坐的位置,伸出手都要觸及到菸灰缸,菸灰缸更是天天塞滿菸蒂,家傭每天要清理數次。他自嘲說,如果早上在他前額掛一條鯧魚,下午已可以變成煙鯧魚。

一天,他自我感覺「聽到」上帝給他的信息,他解釋說是聽覺神經受某種力量的影響,直接使他收到外來傳遞的信息,這與從耳朵聽到的不一樣。這個「信息」就是「你吸菸的配額用完了,可以不吸菸了」。倪匡坦承,起初不明白其意思,連續聽到三次,然後他恍然大悟,想通了,他不知犯了什麼罪,被判三十多年菸癮,現在這個刑罰已滿了,「我可以不吸菸了」,刑期滿了,監牢的門打開了,可以自由了;又好像罰你五十大板,打完就可以穿回褲子,不用再打了。倪匡當時立即寫了幾個字,「多謝多謝,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還會繼續吸下去」。從此之後,他就不吸菸了。

吸菸,配額用完;醉酒,同樣配額用完。以前一天至少可以喝一公升XO,後來,他宣布「戒酒」,他把「戒酒」的定義,只是解釋為「不要飲醉」而已。有朋友問倪匡:最近在忙什麼?倪匡答:「醉生夢死。」朋友一愣,沒反應過來。倪匡說:「做人最好就是醉生夢死。醉生,每天喝醉;夢死,在做夢的時候死去。這樣過日子,多幸福。」有人問倪匡:「你最喜歡喝什麼酒?酒名叫什麼?」倪匡答:「叫『再來一杯』。」倪匡一直勸別人不要空肚子喝酒,說會傷身子的,最好就是先來幾杯啤酒打打底。

倪匡喝酒的形象深入民心,還有酒商找他拍廣告。一九八九年八月四日,香港《東方日報》上,倪匡做過酒的廣告。「倪匡:我認為養命酒是最Fit的補酒!」倪匡坐在桌前,桌子上擺著日本「養命酒」。廣告中,倪匡右手舉著盛著酒的小玻璃杯,左手握拳。

其實,這只是倪匡電視片廣告中的一個截圖而已。電視片段中,他舉起酒杯,說一聲:「最Fit」。這是東京都涉谷區養命酒製造株式會社生產的藥酒,早在一六○二年便開賣。中國藥酒古時流行,日本奈良時代已由中國傳入,江戶時代更發展為大量生產的商業酒,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這款「養命酒」了。此酒浸了肉桂等十四種藥材,酒精度頗高。養命酒研究所所長小島曉說:「連續幾天喝適量的,能幫助血液循環,就不怕冷了,它能激發身體自然治癒力,效果不錯。」自從倪匡做廣告後,這款酒的銷路直線上升,日方賺了不少錢。

倪匡的酒量,是在年輕時剛踏上社會就練就的。一九五一年,倪匡十六歲,他作為公安幹警,被派到江蘇省淮河雙溝駐守。雙溝,是淮河下游的一個古老市鎮,古為泗州之地。漢代新莽年間,曾設淮平縣於此,故稱淮平鎮。明清時期,名雙溪鎮,又名雙溝鎮,有著悠久的釀酒歷史。獨特的地理環境,鑄就了悠久的雙溝釀酒歷史,據《泗虹合志》記載,雙溝酒業的始創於一七三二年(清雍正十年),距今已有近三百年歷史。久遠的歷史長河中,雙溝酒業積澱著深厚的文化底蘊。

國父中山曾為雙溝酒題詞:雙溝醴泉。雙溝大麴是中國十大名酒,被譽為中國酒源頭,一九七七年在雙溝附近的下草灣出土的古猿人化石,經專家考證後,被命名為醉猿化石。科學家們推斷,一千多萬年前在雙溝地區的亞熱帶原始森林中生活的古猿人,因為吞食了經自然發酵的野果液而醉倒不醒,成了千萬年後的化石。此一論斷,已被收入中國現代大百科全書,二○○一年,中科院的考古專家第二次對雙溝地區做了更為詳細的科考,結果發現早在一千多萬年前,雙溝地區就有古生物群繁衍生息。

雙溝大麴,色清透明,窖香濃郁,綿甜甘冽,回味悠長,自古已名揚江淮,香飄九州。早在一九一○年的南洋勸業會上榮獲金質獎章,被評為國際名酒第一。高端創新產品雙溝珍寶坊系列白酒,開創了中國白酒自由勾兌之先河。

倪匡在雙溝的一年多的日子裡,天天美酒香透。他住地邊上就是酒坊。他沒想到,如此佳釀,生產的地方竟然簡陋得不能想像,釀製過程沒有科學化管理,全憑釀酒師經驗。當然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倪匡每天有酒坊員工贈送他的佳釀,高粱白酒當水飲,由此,練得一身好酒量。在香港成名後,一次飲一兩支白蘭地視為等閒。至今,每每回想當年在雙溝的日子,印象是幾乎從來沒有清醒過。

倪匡嗜酒之名,在朋友圈無人不曉,不過,即使前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這位仿如有無限精力的作家,還是會在早上五六點起床,開始他的工作—寫稿,一般寫了兩小時,才因手累停下而想到用早餐。

那年為香港亞洲電視擔任《今夜不設防》節目主持,每次錄影都獲贊助商送來兩箱二十四支白蘭地,尚未正式拍攝,黃霑、蔡瀾、倪匡及一眾工作人員早已喝得醉醺醺的,假如嘉賓也是愛好杯中物,情況就更加一發而不可收拾。一次嘉賓是張國榮,最初他不太願意飲酒,只想閒話家常完成錄影就算了。黃霑對他施激將法,不堪被激的他隨即拿起酒杯,一口而盡,由此便停不了,將節目氛圍推向高潮。

倪匡醉酒的笑話傳聞,在香港文壇散布頗廣,如有那麼個有心人收集,準能編輯成一書出版。一次他喝醉了,大罵共產黨,在座的有不少是親北京的文人,但他們沒有生氣。倪匡醉成肉泥,還是由親中的《文匯報》和《大公報》的老總送回家的。

又一次,倪匡喝醉酒,顛顛倒倒走回家,路上遇到兩個警察。警察一看,是匡叔,打了個招呼,問:「半夜三更,去哪裡?」倪匡答:「去聽演講。」警察一愣,演講到半夜啊,「哦,聽張五常教授講?」倪匡搖頭,「不是,現在去聽。」兩個警察互相望了一眼,不解。倪匡又補了一句:「聽我太太講。」警察再一愣,腦子空白兩秒,而後忽有所悟,哈哈笑了。

又有一次,倪匡酒醉後,走在尖沙咀海旁,一群裝修工人正忙一工程。有個身材高大的裝修工人滿口髒話,倪匡走過,停下,看看他,便說:「我老婆八十多歲挺適合你,你老婆四十多歲很適合我。」那工人震怒,隨即拿起手上的鋸子追斬倪匡,其他工人都制止不住他。事後,朋友跟倪匡說:「倪匡,你以為你真的是衛斯理嗎?」

還有一次,倪匡在酒吧喝醉了,鬧事。他舉著酒杯,大嚷:「在我左邊的人都有愛滋病!」旁人都不理睬他。他見狀,沒人理他,便又大嚷:「在我右邊的人都是基佬!」大家還是不理睬他,他覺得很無趣。此時,只見一個年輕人走到他跟前。倪匡懵懵懂懂中,以為他是來挑戰自己,於是問:「你真的是要與我打架嗎?」那年輕人說:「不,不,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屬於哪一邊的,我是一個有愛滋病的基佬。」倪匡聽了,一愣:是哦,兩邊都不屬於他,那就站中間,自己站的位置?

有一個時期,倪匡生活確實很頹廢,飲酒厲害,他從一九八○年至一九九二年移民美國為止的十二年生活,顯得很荒唐。在台灣,他天天跟幾個朋友喝酒,每晚都醉得不省人事,翌日起床頭痛不適,被送到醫院吊鹽水輸液,四小時後清醒了,再喝再醉。他終於發現自己患上「酒精中毒」,上了酒癮,當時曾經設法用自己的意志力試圖克制自己:早上起床後不要喝。但最多自我控制了兩個小時,便酒癮再起,全身冒冷汗,整個人縮作一團。他就像上了白粉癮一樣。

倪匡常說:「有東西吃有酒喝又有好朋友在一起,是人生最大快樂。」一次,朋友給倪匡倒了杯酒,倪匡喝了一口,砸砸嘴,眼睛一瞇,大笑說:好酒好酒。說起酒徒愛在飲酒時猜拳作樂,倪匡感到不理解而憤憤不平。他說:「有什麼理由猜贏的沒酒喝,猜輸的反而可以喝酒?這是沒道理的。」舉座都贊同他的觀點,紛紛舉杯:喝酒喝酒。倪匡便「哈哈哈哈」,一笑眼睛又瞇成一條線。

他曾經在一天裡喝下一.七五公升的伏特加,即差不多兩瓶。他要喝烈酒,白蘭地已不足以「頂癮」了。那時「酒精中毒」嚴重,醫生警告他一定要戒酒,否則身體會愈來愈痛苦,行為會異常,也會瘋狂。醫生說,酒癮比白粉癮更難戒掉。倪匡聽了,嚇了一大跳。醫生隨即為他聯繫醫院戒酒癮。他去到經醫生聯繫戒酒癮的那所醫院,聽了醫生的斷症後,他頓時又「飆了一身冷汗」。醫生說,依他的病情,三個月內未必能完全戒掉酒癮,戒的過程會相當痛苦,就像精神病人一樣,要單獨困在一個房間內發癲。

倪匡聽了,覺得實在太痛苦,心想,還是慢慢戒吧。於是,他不再去醫院戒酒癮了。倪匡好友古龍也是愛酒如命。知道倪匡「中酒毒」後,笑著說:「說什麼酒癮?喜歡喝就喝啦,只是想喝酒而已,有什麼問題呢?我也是早上一起床就想喝酒。」倪匡聽古龍這麼說,笑了:「這種朋友,既是知我苦,但無疑也是我的至愛損友。」

有個牧師看見倪匡常常醉酒,便提醒他說:「倪先生,你做了教徒,是不可以喝酒的。」倪匡信以為真,幾乎有半個月滴酒不沾。別以為倪匡信基督那麼虔誠。你問他,為什麼信基督?他說,不是我要信,是基督要我信。問他,為什麼星期天從來不上教堂禮拜?他說,基督沒有叫我上教堂,基督也沒有叫我去傳教,如果你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就會知道基督真的沒有叫人去做這些事。再問他,你太太是不是基督徒?他說,我老婆覺得我這樣的人也成為教徒,基督教還有什麼可信的!?

一九八六年,倪匡信主。對此,圈中友人皆半信半疑,離不了菸酒和女人的男人,怎麼就成為信徒呢?倪匡說:「這是上帝的召喚。我的台灣朋友梁上元寫信向我傳道,我感到有神奇力量,覺得應該歸信。我是素來也相信宇宙間有創造者。一直以來,中外許多哲學家、神學家,或者其他宗教,都用不同途徑去證明上帝存在,可能因為基督教道理簡單,許多人反而不肯接受。」

一天晚上,倪匡突然想起好幾個朋友都是教徒,怎麼他們都能喝酒呢?他心想,是不是上了那個牧師的當?人活著不喝酒,那人生還有什麼好玩的呢?整個人不都變成一塊木頭那樣呆了嗎?

倪匡從聖經裡找到「答案」。他召來眾牧師請吃飯。眾人一坐下,倪匡就大聲嚷嚷:「小二,拿酒來!」那位勸他禁酒的牧師大驚失色,說:「為什麼你又喝酒了?」倪匡把聖經裡關於喝酒的句子,一句句念給大家聽,再問牧師:「耶穌基督到來第一個神蹟是什麼?」眾人面有難色,默不作聲,倪匡就說:「第一個神蹟是拿水變酒給人喝。」結果,那天每個牧師都喝得臉兒紅紅的回去了。

不過,幫他治好多年酒癮的,還是上帝。

一次,倪匡在美國夏威夷,應邀去朋友家晚宴。用餐前,朋友們坐著邊看電視邊閒聊。

作客的朋友中,有位王牧師。不知何故,倪匡忽然對坐身邊的王牧師說:「聖經裡有說,只要兩個人同心禱告,上帝必定聆聽。」

王牧師點點頭,卻不知倪匡要做什麼,「你要禱告?」

倪匡嚴肅地看著他。

王牧師說:「你想禱告什麼?」

倪匡說:「先不用管我想禱告什麼,到時候我自己便會禱告。」

王牧師笑笑,他似乎懷疑倪匡的誠意。

倪匡說:「我就是要禱告,但我不知怎樣禱告。」

他倆來到邊上一個小房間。王牧師開始解說要怎樣怎樣禱告。倪匡說,什麼形式不重要,最重要是誠心禱告,大聲說出來,讓上帝聽見就行了。接著,他就告訴牧師,說自己上了酒癮,實在是很痛苦,不想就此被酒控制一世,但實在沒有什麼辦法戒酒癮,唯有禱告,誠心的禱告。

王牧師被倪匡的誠意感動了,於是一同禱告了約二十分鐘。

禱告時,倪匡渾身發冷,汗毛管全都豎立起來。這種感覺,他太深刻了,以致以後一說起這事,汗毛管都會豎起來。

朋友們都在飯廳裡,他倆離開那小房間後,便去了飯廳吃飯。原本滴酒不沾的主人家,因倪匡到來,專程買了兩支伏特加酒,還預備了琴酒、蘭姆酒等,想讓貪杯的倪匡喝個痛快。

吃了一會,主人家突然問倪匡:「咦,倪兄,為什麼不喝酒啊?這些好酒就是為你準備的。」當時,倪匡一愣,自問道:「哎呀,為什麼我不喝酒啊?喝,喝,喝啊。」從那一晚起,不再是酒控制倪匡,而是倪匡控制酒。酒,對他而言,可喝可不喝,能做到隨心所欲。不是戒酒,而是戒酒癮,酒可以照喝,但不能喝醉。他終於擺脫酒癮,可以做到歡喜喝就喝一點,不歡喜喝就不喝。原先曾安排他戒酒的那位醫生,聽說倪匡不用接受治療,卻成功戒除酒癮,開始還不相信。

隨著年齡增長,倪匡現在的酒量已愈來愈弱。他去黃宜弘、梁鳳儀家中作客,主人家拿出兩支路易十三,倪匡只喝了不到半瓶便有醉意,那次他足足難受了三天。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已大不如前。為此倪匡曾問醫生,為何酒量變得這般弱。醫生也不明所以,只提議他不妨慢慢練回酒量。醫生話未說完,身旁的倪太隨即大聲吼道:「都幾十歲人了,還練酒量幹什麼?」

倪匡總喜歡用「人生的配額」,說不寫稿,是因為人生配額用光了;說不喝酒,是因為人生配額用盡了。但他的所謂「配額」,是有彈性的,這種「彈性」完全由他自己決定。在明報出版社總經理蘇惠良的宴席上,倪匡看到皇家禮炮威士忌,他照樣喝酒,問他:「你不是說過,人生的配額用完了嗎?」倪匡笑笑:「還有十五個巴仙(百分之十五),是喝好酒的。」

倪匡在影壇出演角色,就是與喝酒有關聯。他演的第一部影片是扮演醉酒的嫖客。

倪匡參演電影,完全是好友蔡瀾撮合的。蔡瀾用名酒「路易十三」來吸引他演戲,說有好酒喝,又有很多美女聽他講故事。倪匡心動了。蔡瀾介紹他飾演影片《四千金》裡四千金的老爸,是位作家,倪匡聽了,也算喜歡這個角色,有四個靚女做他女兒,心裡甜滋滋,沒有報酬他都願意拍。

倪匡拍了不少造型照,導演看了倪匡的相片,疑惑說:「這個人看來看去都不像個作家。」在他心目中,作家一般都是咬雪茄,整天苦苦思索的模樣,還要時不時咳嗽一兩下,最好咳出血來。

第一晚,大家對倪匡的演出還算滿意。第二晚倪匡喝醉了酒,全場演員都是大牌明星,就等倪匡一個人現身,可是他醉得連腳都站不起來。

導演打電話給蔡瀾:「你介紹的是什麼人?醉成這個樣子?現在怎麼辦?」

蔡瀾在電話那頭說:「他演什麼角色?」

導演說:「他演一個喝醉酒的嫖客。」

蔡瀾說:「這不正合適嗎?把他推上拍攝片場去就是了!」

於是,他們就把倪匡搬上一座轎子,背後有個人把他的手搖呀搖的,個個都說倪匡演醉酒演得特別棒,像極了。翌日,他酒醒了,整個片場只剩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他醒來,呆呆看著片場,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了。

後來有人跟倪太說:「那個蔡瀾不知是什麼朋友,叫他演嫖客,簡直是污辱了大作家的名聲。」倪太輕輕一句:「倪匡扮作家、扮嫖客,都是本行!」這一句,十二字,字字刻薄,卻字字在理。

一次,替嘉禾公司開拍《群鶯亂舞》,倪匡還是客串嫖客。這部片子是上世紀三○年代的懷舊片,由蔡瀾監製。蔡瀾以一天一萬港元的高酬邀倪匡出演。倪匡既愛醇酒又愛美女。聽到片場會有喻可欣、劉玉婷、關之琳、王小鳳、張詩品等一眾美女,倪匡早已暈陶陶了。到了片場,老闆鄒文懷送他一支馬爹利藍帶干邑,倪匡當場喝盡,那天拍攝相當順利。翌日,友人又送來兩支干邑,倪匡在片場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怎麼也弄不醒他。導演竟然將他綁在一張椅子上繼續拍攝。拍完了,眾人散去,倪匡仍留在片場,一團肉般攤在那兒,直到晚上他醒來,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幹過什麼。孰料,翌日人人讚倪匡演得特別到位。

倪匡飾演的都是「茄喱啡」,即英語「Carefree」的外來詞,指戲中無關重要的臨時演員,或稱特約演員,與跑龍套、臨記、打雜等的詞語同意。茄喱啡通常是扮演小二、路人、店員等閒角。

一次,導演對倪匡說:「今天你與女主角有一場對手戲。」倪匡心想,女主角應該是靚女,有機會演對手戲,那也不錯。到開拍時,倪匡坐在一角,這回他沒有喝酒,與女主角演戲,喝醉酒就麻煩了,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動作。過了好一陣子,倪匡只見副導演、攝影師、燈光師、場記,卻不見其他演員,始終不見女主角。

倪匡就傾身拍了拍坐在他前面一排的副導演,輕輕問:「女主角呢?」

副導演答:「她今天不用來。」

倪匡不解:「沒有她,我怎麼演對手戲呢?」

副導演舉起右手拳頭,對倪匡說:「對著它演就行了。」

倪匡氣得心裡罵娘,脹紅了臉:「那我怎麼能投入感情演出呢?」

副導演聽了,似乎覺得很奇怪,又舉起拳頭說了一遍。

倪匡沮喪地看著副導演。客串演出都是這樣,到埋位要拍攝時,也未必清楚這場戲的上文下理,對劇情的發展更是一概不知,往往只是看著一張「紙仔」,照著念紙上所寫的幾句對白就是了。

又有一次,倪匡演一個喜歡喝酒的老醫生,動手術時害死了病人。他戴著口罩和帽子,導演說,脫了眼鏡行不行。倪匡說,脫了眼鏡就看不到東西。他不管導演怎麼說,便戴著眼鏡,穿著醫生袍,等著導演吩咐。導演在旁說:「匡叔啊,演戲呀!演戲呀!」倪匡愕然,轉臉對著導演嚷嚷:「戴著這種口罩,只露一對眼睛,怎麼演嘛?」導演說:「要用眼睛演呀!用眼睛演呀!」倪匡氣沖沖拉掉嘴上的口罩,摔在地上,而後重重地說:「你明明知道我眼睛那麼小,就這麼一條線,還叫我用眼睛演戲?能演嗎?一個演員能用眼睛演戲,還會在這裡混,早就去好萊塢(荷里活)啦。」那導演看倪匡真的不悅了,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隨便吧,隨便吧!」

有一部片子,劇情要求演員一邊拍打、撫摸洪金寶的頭,一邊說:「阿仔,阿仔。」洪金寶在電影界地位很高,沒人敢演拍他頭的父親角色,洪金寶想了想說:「你們真沒用,找匡叔來演怎麼樣?」倪匡說:「這個角色我能演嗎?」洪金寶說:「你只要當自己在教訓兒子就行了。」導演也說,倪匡演洪金寶父親,絕對是不二人選。倪匡說:「可是我從來不教訓兒子的。」眾人說,要找一個膽敢摸「大哥」洪金寶的頭,還要叫聲「阿仔」的人哪裡去找啊?你倪匡與洪金寶還有交情,年齡又適合,就是你倪匡啦。結果這場景還是拍成了,倪匡還喝得酩酊大醉。劇組拍戲,凡有倪匡出場,都會準備好兩瓶酒,讓倪匡喝得臨近醉的邊緣才開拍,這成了一道鐵律。

倪匡前後拍過十多部電影,飾演的都是「茄喱啡」,多是跑跑龍套的角色,不過,他依然覺得好玩,除了有酒喝,有玉女陪,就是閒著的時間多。拍戲最適合倪匡的,可以說就是「沒事做」,閒著等埋位。一早到片場,等到製作人員打燈,導演要他埋位,拍五分鐘十分鐘,再等待下一場戲。他所拍的戲份,大都不用什麼對白。在片場十二個小時,真正演出的時間最多半小時,其他十一個半小時就枯坐著沒事做,最好用來消磨時間的,就是閱讀。全套七十二本柏楊版白話《資治通鑑》,倪匡就是在當跑龍套時看完的。

倪匡對香港電影的貢獻,當然不是飾演的這些角色,他創作開拍的電影有四百六十一部,被視為香港電影的有三百六十一部。

一九八二年,第一屆金像獎。倪匡擔任頒獎嘉賓。

「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港產片』」。當年正值香港電影新浪潮蓬勃發展之時。香港電影金像獎是大中華電影界最重要的獎項之一,也是華語電影的最高獎項之一,是全世界華語電影界中,直播覆蓋兩岸三地和全球各大洲的華語電影頒獎典禮,也是亞洲地區重要的電影殊榮之一,與台灣電影金馬獎和中國電影金雞獎,並稱為華語電影最高成就的三大獎。

二○○六年四月八日,香港紅磡體育館,金像獎二十五年。頒獎儀式由曾志偉、毛舜筠、杜汶澤任主持。

香港電影金像獎協會董事局主席文雋,為籌備這一頒獎會,頗費心思,忙碌了好一陣子。

一天,文雋打電話給倪匡:「匡叔啊,蔡瀾已經答應替我們頒最佳編劇獎,說要和你一起來,他才覺得有趣。」

他引誘倪匡。倪匡一聽蔡瀾答應了,也就爽快答應了。

文雋又給蔡瀾打電話,說:「倪匡是在第一屆金像獎時做過頒獎嘉賓,今年第二十五年,特別有意思,你要陪他來喲。」蔡瀾一聽倪匡已經答應做嘉賓,也就爽快答應作陪。

後來,倪匡與蔡瀾見面,一對口供,先後次序不同,發現受騙,被文雋賣進「窯子」裡。不禁自嘆:老妓兩名,實在可憐。

這一天,倪匡與蔡瀾走進星光大道,群星聚集。各路明星都前去與他倆打招呼,蔡瀾自稱「有點受寵若驚」,自懷歡慰。工作人員帶他倆步入化妝間。他倆上台,從不化妝,這次也不例外。蔡瀾說,若有紅酒一瓶,則可滿臉通紅,顯然主辦方沒有做好準備。工作人員遞給他倆各一張小紙,似乎是上台講話的提示,倪匡手上那張紙上寫著:小說和電影,有什麼關係?蔡瀾手上那張紙寫著:二十五和電影有什麼關係?他倆一看,都笑了:理你都傻。

台上,要頒的是最佳編劇獎。三個主持人在談笑風生。「倪匡先生每天寫兩萬字,劇本寫了四百個,他上世紀七○年代就寫了。」「把稿子也算進去,寫的字超過一億。」「《獨臂刀》就是他寫的。」「蔡瀾先生是大製片家。」「他也寫劇本嗎?」……曾志偉高聲說:「有請兩位德高望重的前輩。」

倪匡拄著拐杖,與蔡瀾一起從後台走出亮相。

蔡瀾說:「今天的最佳編劇是誰,現在還不知道,最佳劇情就是倪匡先生自我放逐十四年,他已回來香港,長居於此,不再去了。」

倪匡說:「我也寫過電影劇本,你知道我寫過多少部嗎?」

蔡瀾說:「我知道你在邵氏公司拍過二百六十一部,再加上其他公司的,你寫了,邵氏公司不一定拍,沒拍的有一百部,一共有三百六十一部,但是獨立製片和台灣老闆拿著錢到你家裡求你寫的有二百部,拍的加起來是四百六十一部。我也寫過劇本的,你知道我寫過多少部嗎?」

倪匡說:「我知道你寫過一部半。」

蔡瀾說:「有一部是因為我當時薪水很低,又要繳稅,沒辦法之下才寫的,另外半部是香港奇案之一,那個算半部,一共一部半。你寫了這麼多劇本,為什麼他們不頒獎給你?」

倪匡自嘲:「我不但沒拿過獎,連提名也沒有。」

蔡瀾說:「有什麼原因嗎?」

倪匡說:「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為寫得爛。」

全場狂笑。

蔡瀾說:「好,我們現在來看看,誰是今年的幸運兒吧。」最後揭曉,最佳編劇《黑社會》的游乃海、葉天成。

六年後,二○一二年四月十五日,第三十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寫了四百六十一部電影劇本的倪匡,雖然自稱寫得「太爛」,但畢竟眾望所歸,獲得終身成就獎。當名導演徐克把這獎杯頒給他時,全場掌聲響起,全體起立致敬。

這一年,倪匡七十七歲。

*作者為香港作家,亞洲週刊副總編輯。本文為《風雨任平生─倪匡傳》(印刻文學出版)選摘。(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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