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年九十四歲高齡、兩度出任馬來西亞總理的馬哈迪（Mahathir Mohamad）於二月二十三日宣布辭職，一周後土團黨主席慕尤丁宣誓就任，馬哈迪的權力劇場真已落幕？
結盟反對黨擊敗共同對手巫統
二○一八年五月馬來西亞大選（五○九大選）後，以馬哈迪為首的「希望聯盟」（希聯）陣營上台執政。希盟是一個由人民公正黨、民主行動黨、國家誠信黨、土著團結黨組成的聯合陣營，並得到沙巴民族復興黨的支援。其中，公正黨與行動黨也是馬來西亞前反對黨陣營「民聯」的主要黨派。馬哈迪任主席的土著團結黨與上述兩黨並沒有明顯的政治理念重疊，只擁有共同的對手——當時最大的執政陣營國陣及最大政黨巫統，以及時任總理納吉布（Najib Razak）。
五○九大選前後，馬哈迪多次表態將適時把總理職位交給公正黨多年來的實權人物、曾經被馬哈迪認為是「叛徒」、因不當性行為被判入獄多年的公正黨主席安華（Anwar Ibrahim）。但二月二十二日馬哈迪在希盟主席理事會後表態，在今年十一月於馬國召開的亞太經合會（ＡＰＥＣ）峰會後，由他全權決定交棒日期——「幾時交棒，我說了算！」
馬哈迪並未向公眾交代辭職的原因，但政界與媒體有兩種普遍猜測。一種是公正黨前署理主席、馬國經濟事務部長阿茲敏（Mohamed Azmin bin Ali）在馬哈迪與安華之間製造誤會，使馬哈迪認為安華急於「逼宮」接棒。
在安華入獄期間，阿茲敏長期擔任黨署理主席，可能因此自認為應是馬哈迪相位的未來繼承人，因此與安華競爭，希望有機會問鼎相位；另一種猜測則認為，在受到安華的支持者向其施壓交權後，馬哈迪以退為進，宣布辭職，反而得到包括希盟及多個在野黨的支援，成為最大的權力贏家。
與接班人安華的敵我矛盾
由於可能面臨新一輪的政治動盪，包括公正黨、行動黨、土團黨、巫統部分人士在內的多個主要黨派均已表態支持馬哈迪續任總理。此時的馬哈迪，可以在支援他的眾多黨派中任意選擇擁有下議院議席的盟友，只要他手中的議席達到下議院總議席（二二二席）的過半數（一一二席），就可以成立新的政府。
無論導致馬哈迪辭職的原因為何，結果都是馬哈迪成為最大贏家。他將有機會繼續留在希盟，或成立新的政治聯盟擔任共主。馬哈迪不太可能與巫統主流合作，但不排除選擇巫統內願意另立門派的少數群體（如前國防部長希山慕丁等）；同時他可能重新與公正黨、行動黨、土團黨重新結盟，成立新的執政聯盟。而在新的政治聯盟框架內，馬哈迪可能不會讓位給安華。
從微觀來看，這是一次執政聯盟內權力鬥爭的摩擦，摩擦的原因是權力交接的非常態化和政治承諾的非約束性。馬哈迪是一個堅定的馬來至上主義者，並且認為馬來西亞應由馬來人掌權，他本人從不真心信奉自由民主制度。同時馬哈迪經歷過二戰日據時期、戰後英國殖民者回歸又撤離，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情感，認為馬來西亞的命運應由馬來西亞人決定，不應交給西方國家。
因此，處理一九九八年亞洲金融危機時，時任副總理兼財政部長安華主張馬來西亞應接受國際貨幣基金會的援助計畫，但馬哈迪認為這對馬來西亞是非常沒有尊嚴的決定。他與安華就此決裂，並曾表示不會原諒自己一手栽培的安華背叛。
可以這樣理解：馬哈迪與巫統舊部之間的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但與背叛或利用他的人、特別是傾向西方的安華之間矛盾，則是敵我矛盾。正因如此，馬哈迪一直拖延向安華交權的時間，並釋放模糊信號。他對安華並不信任。當然，倘若此次政治動盪真的始於阿茲敏的謀畫，馬哈迪或許會認為自己被利用，有了新的敵人，或許因此會傾向安華，事態的走向也將取決於馬哈迪對阿茲敏和其他潛在接班人的認知。
更長遠來看，在國陣執政逾六十年後，馬國首次經歷政權更迭，新的執政聯盟並非共同的政治理念，而只是擁有共同的敵人。這樣的結盟往往短暫而脆弱。馬哈迪年事已高，盡快明確「接班人」有助於馬來西亞政治穩定，減少重劃政治版圖的全民成本。
可能進入不穩定的權力重組期
此次若希盟就此分崩離析，馬來西亞將進入長時間的政治權力重組期，類似政治震盪將頻繁上演，「後馬哈迪時代」也將有更大不確定性。這不利於馬國內政的穩定性，增加選舉成本，對外政策不可預測，也不利於吸引外資。
放眼大馬政壇，沒人有馬哈迪對馬國政治與人事的熟稔度與掌控力。馬哈迪希望國家總理人選能像他一樣，秉承他的理念去發展國家，即便有人與他理念相近，也很難完全符合他的心意。馬哈迪應該接受的現實是，沒有任何一個接班人是他自己的複製，他不應該在任上「鞠躬盡瘁」，他有責任確保國家權力和平交接。
＊作者為哈佛大學碩士，曾在馬來西亞從事東南亞政治諮詢、在香港擔任政治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