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的揭幕戰拉開，巴西總統盧塞夫卻決定不出席開幕式了，此前聯合會杯的噓聲已經讓這位女總統心有餘悸，今年十月份巴西就將舉行大選，而盧塞夫的支持率僅僅只有30%多點兒，連任的前景並不妙。按理來說，巴西接連舉行世界盃、奧運會等非常有面子的國際體育賽事，是可以提振國內民心的，對盧塞夫及其勞工黨來說也是一大政績，畢竟這些都是在勞工黨執政期間拿下的舉辦權。
為什麼這個「足球王國」對這一次世界盃多了一些糾結呢？當然更多的巴西人還是希望巴西隊能夠奪冠，盧塞夫更希望巴西隊能夠有個好成績。一白遮百丑，奪冠之後，巴西納稅人可能會平靜一些，不然世界盃的組織者們將為巴西隊的敗績（不奪冠就是失敗）承擔責任。
從去年開始，巴西國內就出現了反對世界盃的聲音，因公交價格漲價而出現了幾百萬人的全國示威遊行。時至今日，這股反對的浪潮還沒有消退，有些反對者打出的口號是不反對世界盃，反對的是世界盃的組織者。
的確如此，巴西辦了一屆最為昂貴的世界盃，現在已經花掉了120億美元，是南非世界盃的3倍，是德國世界盃的6倍。巴西雖然人均GDP已經超過1萬美元，但是GDP不等於可支配收入，而且巴西人的收入差距非常之大，普通人也就3000元人民幣左右，巴西的物價可是絕對到了發達國家的水準，摩根士丹利的研究高管夏爾馬都認為巴西的賓館和雞尾酒都超過了美國，一個發展中國家的物價讓來自發達國家的人感受到壓力，足見高物價讓巴西社會已經像火山一樣等待爆發。去年公交價格提價6毛錢人民幣而引發了二十年來最大規模的示威遊行，進而讓越來越多的人對昂貴的世界盃反感。
僅僅是六毛錢就引爆了巴西人對世界盃的反感嗎？並非如此，而是巴西經濟社會又一次走到了拐點。世界盃只是一個徵兆，勞工黨執政十餘年之後，巴西經濟社會發展陷入疲態，低效、貪腐的問題越來越嚴重，連巴西球星羅納爾多都認為世界盃的組織者令人感到恥辱，此前羅馬里奧直接反對舉辦世界盃。舉辦世界盃花費的上百億美元可以用來改善普通民眾的教育、交通、醫療條件，這也是人們反對世界盃的根源所在。一方面說明激情如火的巴西人更理性看待自己的錢包了，另一方面說明多數巴西人感到自己的錢包乾癟，而且還有種被剝奪感。
自2009年之後，巴西經濟連續四年下滑，今年一季度增長率只有0.4%，多個國際機構都下調了巴西經濟增長的預期。2007年巴西拿到世界盃舉辦權的時候，經濟增長超過7%，無論巴西政府還是民眾對世界盃充滿了期待，只過了兩年，巴西經濟急轉而下。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中，巴西似乎一直逃不脫一個魔咒，上個世紀70年代巴西創造了經濟增長的奇蹟，人均收入達到美國的25%，但是隨著石油危機和債務危機的爆發，巴西經歷了十幾年的「失去十年」，跌到了美國10%，經過十幾年的追趕，巴西人均收入又到了美國的20%，現在又到了一個轉折點，是繼續追趕還是重蹈覆轍呢？現在來看，巴西與美國的差距在拉大，美國經濟增長已經出現穩定復甦的態勢，增速要比巴西快得多。
這個魔咒並不是陰謀，也不是宿命論，而是巴西經濟社會中內含的難以突破的弊病，看看巴西的百年歷史，一直處於大起大落之中，形成了令人迷惑的鐘擺發展模式。拉美其他國家紛紛建立共和國的時候，獨立後的巴西卻以帝國的盛裝出現在世人面前。此後的巴西每過20-30年就換一種政治制度，政治的孱弱成為巴西發展的致命傷。造成巴西政局不穩的因素很多，但是健全的政黨制度的缺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這造成了巴西民主制孱弱無力，屢次被軍人接管。
軍人在巴西政治舞台上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自立國始，軍人獲得了干預政治的權力，軍隊在20世紀60年代登上政治舞台，並且開創了巴西經濟發展最為迅速的黃金十年。八十年代經濟危機以及全世界的民主化浪潮，巴西巨人回到了軍營，經過八十年代兩次政黨輪替之後，巴西建立了比較穩定選舉制度。勞工黨領袖盧拉2002年贏得大選，2010年盧拉的副手盧塞夫成為巴西總統，長期執政的勞工黨也慢慢偏離了當初的執政理念：比如為窮人服務。
世界盃引爆的全國性示威遊行是一個徵兆，巴西國內的民粹主義又一次爆發，教師、司機、建築工人要求加薪，從而大大延緩了世界盃場館設施的交付時間，有些設施在世界盃之後都無法完成。巴西基礎設施會不會影響賽事進程尚不可知，但是基礎設施的落後著實影響到了巴西人的生活。巴西投資在GDP份額中不超過20%，基建的投入不到GDP的2%，遠遠低於中國的10%，基礎設施供給不足，必然使公共服務的價格比較昂貴，巴西大城市堵車已經到了非常驚悚的地步。聖保羅等大城市的企業首席執行官在總部大樓樓頂起降直升機，以避開擁堵的地面交通，這些有能耐「飛起來」的富豪階層是巴西社會貧富分化的一個象徵。
當一個社會由豪富和赤貧組成的時候，民主也就被民粹綁架，原因何在？因為這個社會已經有失公平與正義，赤貧依靠數量優勢來獲得更多的利益，無論罷工還是怠工都會影響生產效率，而生產率的下降則使這個社會少了活力。財富的分配邏輯超過了創造的激情，沒有人關心如何將蛋糕做大，而是在現有的框架之下使利益最大化。
巴西上個世紀軍事政變之前經歷了一波經濟快速增長，巴西成功地完成了首都搬遷，在巴西高原上建立了一座現代化的首都。當時的總統庫比契克提出「五年超過五十年」的口號，的確鼓舞了巴西人的愛國熱情，但是卻欠下了一屁股債，另外，巴西經濟增速下滑，通脹侵蝕了人們錢包，罷工活動頻繁，為了迎合選票，政客們提出了各種福利分配的方案，結果民粹主義的政客被軍隊推翻了，軍人與技術官僚重建了生產的紀律，巴西進入了新一輪增長。如果巴西有一個穩定的選舉框架，就可以通過政黨輪替實現政策轉換，可惜那個時候巴西沒有。
今天巴西也面臨著一次政策調整，勞工黨的「零飢餓計畫」等各種補貼措施，並不能做大蛋糕，向窮人的轉移支付也未必能夠提高經濟效率。印度已經通過大選將補貼經濟學趕下了權力舞台，10月份的巴西大選也是個政策重新調整的機會。如果盧塞夫不作出改革，那就要被改下去了。
此前，越南政府已經因為拿不出一大筆錢來搞亞運會而主動退出了，雖然面子不好看，但也不至於騎虎難下。巴西世界盃已經是離弦之箭了，最好的結果就是巴西隊捧回大力神杯，讓勝利的喜悅沖淡巴西人心中的塊壘。而兩年之後就要舉行里約奧運會了，奧運會沒有唯一的贏家，巴西搭台全世界唱戲，恐怕那些天天為面包和公交車發愁的巴西人並不願意出錢搭這個檯子。
就在世界盃揭幕前夕，里約機場的地勤工人還在罷工，他們要求增加世界盃獎金。當互聯網將各種體育賽事都搬上了螢屏之後，新鮮感也就隨之降低，審美疲勞來了，各種體育賽事已經呈現氾濫的態勢，凡此種種，花幾百億美元辦體育，是不是太奢侈了呢？尤其是在一些不怎麼富裕的國家。
體育賽事已經不是賺錢的生意了，更重要的是公民意識或者納稅人意識已經覺醒，羊毛出在羊身上，越炫的比賽花得越多，而從修建場館到配套設施，浩大的花費中難免跑冒滴漏，預算只是欺騙納稅人的，有幾個體育比賽的花費是按照預算進行的呢？沒有嚴格的問責和審計制度，政府並不是合格的消費者，錢越多，蛀蟲也就越多。這也是為什麼巴西人說要反對世界盃的組織者，而不是世界盃本身。巴西需要的是性價比更高的世界盃，而不是一場政府花錢的豪華宴席。
巴西處於歷史的拐點，繼續前進需要大刀闊斧的改革，而世界盃和奧運會則是盛世之事，可惜現在並不是巴西的盛世。巴西政府是硬著頭皮把兩場舉世矚目的花錢賽事辦下來，還是知難而退，把奧運會舉辦權讓出去呢？世界盃已經讓巴西糾結了，奧運會可能就變成了麻煩。
＊作者為專欄作家（原文刊載於騰訊大家網http://goo.gl/fx1WDo，責任編輯：代金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