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物語:楚門的世界 媒體與318運動者的關係

2014-04-08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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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記得318。(何孟奎攝)

讓我們記得318。(何孟奎攝)

「318攻佔議場」第21天,學生宣布3天後退場。始終覺得,這個時而悶熱、時而平靜又偶有衝突的國會議場,這段日子以來像是「楚門的世界」,故事的角色們在攝影機24小時環伺下,創造一段史無前例、下一節劇本無從預料的真人實境秀,開展在全國觀眾眼前,如今暫告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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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用「楚門的世界」來比喻,是打從心底有感,此次運動參與者和媒體的關係值得深論、檢討與記錄。本以為身為一個記者,無論觀點、立場,在重大事件發生時,都會本能地溢起興奮感,但回想學生打碎玻璃門,衝入議場之後的這段日子,儘管有野百合世代的學運學生、如今是資深的立委助理笑說「等了20幾年就是在等這個場面」,有更多立法院工作人員和國會記者深感忿忿,認為學生打亂了自己慣於秩序並視為神聖的地盤,每天僅希望一切結束,而無探索環境或發掘角度的動力。作家楊索日前發表〈正經好人〉一文評論318運動,末句懸問「你要繼續當正經好人,還是踏上歷史現場?」可惜的是,多少人已身處歷史現場,仍然是「正經好人」。

面對不擅於討好、不嫻熟與媒體相處的年輕抗爭學子,許多記者經常漲滿火氣,但回顧平時,對於官僚不見得敢吭一聲,足見可以受氣,只能受有權有勢者以及國家機器的氣;可以被規訓,只要是有權有勢者以及國家機器的規訓。於是這段時期以來,駐守在立法院的媒體,整體氣氛並不歡迎這群「不速之客」,相反的,社會長期對媒體累積的不信任、反感也迸發出來,採訪者與受訪者互相需索,卻又彼此保持距離甚至嫌棄,一度在第一線現場發生衝突,有時是受訪者對不實報導的媒體當場行使抵抗權,有時倒也是誤會,比如我曾在議場外門口親眼見過,路人將記者對某景隨口一句「不用拍」(因為該景實無特別錄製必要,且當時正嚴陣等待學生記者會)視作「選擇性抹黑報導」,衝著記者破口大罵。這樣的氣氛和關係,有時反而造成資訊不對等,或找不到對口溝通的狀態,結果對雙方皆不利。

有趣的是,這場運動一開始,是肯定抗爭的正當性以及抗爭形態,不閃不避地回應部分媒體塑造的「暴民」形象,漸漸卻演變為自我淨化、唯恐被貼上「暴民」標籤,內部出現如同志運動常遇到的問題,也就是部分同志對一些同志說「你不要穿得那麼裸露,免得讓運動失焦、害我們被汙名化」,這裡的裸露可以代換為「亂丟垃圾」、「噴漆」等,如此一來,正好落入主流的泛道德邏輯,獲得更多的「認同」,卻失去挑戰既定規則的本質、鐵錚錚的衝撞力量,並且將運動中邊緣的族群排擠成更邊緣,而對於真正想找碴的媒體,永遠還是有話說。

但當閱聽眾談及「媒體」、「媒體」,反映的常常是鐵板一塊的想像,常常又套用飄浮不定的標準。有力挺318運動以及野草莓的主流媒體,2006年在紅衫軍倒扁時呈現的又是另一套光景,也有力挺運動的另一主流媒體被奉為正義之聲,閱聽眾卻小覷其一貫以來的商業取向,以及無限上綱的八卦化、英雄化報導所衍生的危險,抨擊某新聞綜藝節目消費、物化女性的同時,可能也忘了這只是「正妹文化」的蝴蝶效應,而這脈媒體文化正是從該間媒體起家。此次運動也有獨立媒體釋出特刊,宣稱和人民站在一起,報導內容不斷強調該報記者與學生一起衝入議場云云,但此種作法,儼然不是在事件中保持第三方觀望態度,而是親身選邊站、參與其中,這時候,卻鮮少有人質疑其中立性、「製造業」等問題。

可貴的是,318運動在立法院開啟了一個「楚門的世界」,與電影不同的是,楚門(複數)清楚地認知、感受到自己身在攝影棚亦身在真實世界,無論是對於不欣賞受訪者的媒體,或是不歡迎媒體的受訪者,能和不喜歡的人關在一輩子可能只來一次的場所共依共存20多天,其實是最應該把握的機會,把握機會互動、成就一間大型的野生教室,因為彼此的關係需要建立,即使跨出第一步是那麼艱難,媒體與閱聽眾之間的互不信任與瞭解,絕對是必須打破的距離。

學生們再待3天便要退場,這齣歷史事件對於理應充滿好奇、冒險熱情並深感「有幸見證」的新聞工作者來說,無疑是流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因此我仍然願意相信,身為一個記者,無論觀點、立場,在重大事件消褪時,都本能地懷抱感傷,而這抹感傷,或許能為最後幾天的採訪減緩一些敵意氣氛,讓彼此捉住建立關係的契機尾巴。何況離開這個小攝影棚的楚門,未來只會回到更廣大的「楚門的世界」,或許感覺較幽微,實際上依然被媒體環伺、共生共依,所以把握難得可以和握著攝影機的那些人,直接對話的時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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