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直的街道方陣,是殺死村里意識的監獄:《是設計,讓城市更快樂》書摘(1)

2016-12-07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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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狀的思維。一七九○年,湯瑪斯‧傑佛遜選定在哥倫比亞特區的卡洛斯堡(Carrollsburg)建都的草圖。其棋盤狀的設計基本上呼應了羅馬帝國的駐軍重鎮。這樣的格狀市區在北美洲大量被複製貼上,而公眾廣場與公園的保留地常遭到遺忘。(時報出版提供)

格狀的思維。一七九○年,湯瑪斯‧傑佛遜選定在哥倫比亞特區的卡洛斯堡(Carrollsburg)建都的草圖。其棋盤狀的設計基本上呼應了羅馬帝國的駐軍重鎮。這樣的格狀市區在北美洲大量被複製貼上,而公眾廣場與公園的保留地常遭到遺忘。(時報出版提供)

你要是曾經在一九八○年代晚期開車經過波特蘭的塞爾伍德(Sellwood),那你可能記得看到過一個高高的年輕人,留著一頭黑色亂髮,悶悶不樂地在東南九街(Southeast Ninth Avenue)上一間農場風格的屋子前,推著除草機。想知道他是誰嗎?讓我告訴你,你看到的是馬克.雷克曼。他從小幾乎都住在那裡,而且他說有多不開心就有多不開心。要理解他有啥毛病,我們可以從他居住的鄰里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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穠纖合度的土地格局,加上街上一整排樹整整齊齊,塞爾伍德本來應該位處電車郊區的甜蜜點,但實際上這卻是個你走在人行道上,連個鬼也遇不到的地方。這裡的人出門一定開車,街上也空蕩蕩的,聽不到孩童的嬉鬧聲,而從遠方郊區趕赴市中心的車子川流不息。這一點都不是剛好而已。雷克曼甩不掉的是那種「遺世獨立」,乃至於「離群索居」的感覺。身為一位專業的建築師,而深受設計的文化薰陶,雷克曼的直覺告訴他,自家社區的「形體」壞掉了,只是他沒辦法手一指就說「喏,壞在這裡」。

才二十七歲,雷克曼就辭掉了建築相關工作,離開了所屬的企業,然後開始找尋自己不快樂的解決之道。這是很個人的尋求,也是跟建築有關的一種追求。你可以說他在尋找的是有建築師跟哲學家雙重身分的克里斯多弗.亞歷山大所稱的「不知名的特質」,一種在城市裡、在自己的內心裡覺得活著的感受。

他搭飛機到了大西洋彼岸,走訪凱爾特先人所建的集會處遺址,那是一圈圈如今淹沒在英格蘭湖區石楠地中的岩石。他在托斯卡山城的廣場上研究了日照與人類活動的規律,他內心的感動不亞於三十年前的揚.蓋爾。最後,在遊歷了三大洲跟經年的研究之後,他闖進了靠近墨西哥,快與瓜地馬拉相接處的低地雨林。這一區是拉坎頓(Lacandon)人的家,他們的祖先曾經抗拒過西班牙人的征服,如今也還活在現代都市計畫的掌握以外。

雷克曼在一個沒有柏油路的那哈村(Naja)裡找到了他遍尋不著的特質。當時的場景完全稱不上浪漫。族人在地爐上煮飯,簡單的遮風擋雨處則用大刀闊斧的紅木搭建而成。讓雷克曼深受感動的除了族人生活的豐富程度,還有反映了他們生活方式的村子。他們會不斷出於實用性的考量或為滿足想像力,去重新設計自己住的地方。

拉坎頓人會在連結住家與花園的塵土路上碰面,而正所謂「路是人走出的」,這些路的交會點會逐漸被踏平、變大,最後就會變成人的聚集處。而且當族人聚集的時候,他們會圍成一個個圈圈。隨著加入對談的人數增多,不同的圈圈也會融合變大。這些形狀反映的是村子裡親密的政治與社會動能。這片土地的阿哥拉廣場歡迎、也見得到每一位族人,就連小孩與大人之間也看不到隔閡。

方陣的霸權

回到波特蘭的雷克曼體認到,原本應該要是自家村鎮中心的地方,如今就埋在東南雪瑞街(Southeast Sherrett)與東南九街口的柏油下。「為什麼塞爾伍德的人會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不會跟彼此講話,也不會想認識彼此呢?」雷克曼後來回憶說:「為什麼大家的行為舉止跟那哈村民不一樣呢?我後來了解到,問題有一部分出在設計上。」

在筆直而空蕩的街道方陣上,他看到的是一種制度化了的、會殺死村里意識的監獄──這設計就位於那哈「交誼圈圈」的對立面。

有人會覺得雷克曼對街道方陣反應過度,但人類的歷史支持他的觀點。塞爾伍德,乃至於北美各城市比比皆是的井字形道路設計,其實是從古代帝國一代傳一代留下的東西,而帝國使用這樣的設計,是將其用作一種高壓統治的工具。亞述人在征戰打下某個地區後,就會在軍隊駐紮地跟俘虜的居留營用上井字設計。羅馬帝國也是這樣,軍事重鎮乃至於到最後連古羅馬的「巴西利卡」(basilica),採取的都是這種「直來直往」的交叉線條,而隨著羅馬帝國的東征西討,方陣也蓋掉了雷克曼祖先在英格蘭北部所建的圓形集會處。擊潰大英帝國後才不過短短四年,美國的湯瑪斯.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就說服了共和國的其他先賢,決議要在北美採行跟古羅馬一樣的陣列。早在一七八五年,「國家土地條例」(National Land Ordinance)就設定了方陣是俄亥俄河以西所有屯墾區核准的設計形式,當時的官方把這當成是殖民與建國的一項利器。說到怎樣能最快、最簡單地把土地加以分切成可以交易的單位,那就是方陣了。長方形的單位好勘查、好買賣、好課稅。因為方便讓各種服務進駐,所以方陣對經濟發展上的助益沒話說。

問題是,出於這種設計的某些城市顯得極度「不平衡」。一七八五年版的土地條例,並沒有考慮到公園用地或開放空間,如此發展出來的城市就只有兩種東西:私人土地與公共道路,就好像城市的存在只是純粹為了商業一般,至於商業應該要造福的人類反而遭到忽視。在一個又一個的城鎮裡,規畫者面對公園與廣場的態度是挖牆腳,能分切就分切,不能切就裝傻或能免則免。搞到最後變成城市若有蓋公園的需求,還得回頭向私人購買土地。

長此以往的結果,就是在大部分的社區裡,街道本身變成了僅存的能共享的公共空間。而隨著街道被蜂擁而至的車子占領,原本可以誕生於街道上的公共「廣場」或村里,也就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陣有其擁護者,特別是跟擴張區裡極度欠缺效率的高速公路與囊底巷開發比較起來,格狀的方陣更有其吸引力。新都市主義者仰慕著方陣的簡潔有力與「合縱連橫」,這些特色都讓格狀社區適於步行的發展。交通運輸的工程師點出,比起開枝散葉的樹狀系統或高速公路,緊緻的格狀幹道網更能免於車禍產生的嚴重回堵。問題是,格狀或其他由當權者強加下來的平面設計,會讓居住在其中的民眾產生一種難以避免且影響至深的心態:居民會對形塑自身世界的過程變得漠不關心。

「明明住在街邊,我們對街道的鋪陳卻毫無置喙的餘地。我們從沒有投過票說:『嘿,我們來把這條街弄得左右對稱吧,然後馬路兩邊的規定要一模一樣,另外路口一定不要學我們故鄉的祖先一樣弄得像集會處喔。』」雷克曼這樣對我說:「我們有多少人真的說過:『嘿,美國傳統社區裡的那種公共廣場,我們一個都不要有喔。』但其實在傳統的美國村鎮裡,廣場數量根本就很多。」

你認不認同雷克曼所認知的方陣邪惡面是一回事,畢竟這觀念感覺有點迷信,但他確實點出了美國城市發展的一大矛盾:一個標榜自由而不受拘束、並且把自由解放寫在立國傳奇裡的國家,卻吝於給子民們一個形塑自身社區的機會。市級政府往往在建商的慫恿與推波助瀾之下,急急忙忙地訂定讓人綁手綁腳的分區管制法規,殺得居民們措手不及。對於街道、公園與集會場所的外貌,居民們就像個局外人一樣插不上話。而等到他們住進去了,居民們還受限於法規而不得調整公共場域的形貌,或者像我提過的,也不得把自家拿去做任何分區管制法規沒有開放的事情。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是設計,讓城市更快樂》。作者為查爾斯‧蒙哥馬利Charles Montgomery。一九六八年出生於北溫哥華,一九九一年畢業於維多利亞大學地理系。他是一位屢獲殊榮的作家,亦是著名的都市規畫師,在加拿大、美國、英國都有開設關於都市規畫的課程,並運用心理學、行為經濟學,建築和都市規畫的專業,與BMW古根漢實驗室和溫哥華博物館合作,致力於社會實驗,幫助城市居民改變彼此以及他們與城市之間的關係。著有《最後的天堂》(The Last Heathen),並以此書獲二○○五年查爾斯‧泰勒獎(Charles Taylor Prize),新書《是設計,讓城市更快樂》獲加拿大羅伯布魯斯(Robert Bruss )房地產書獎,並入選希拉蕊.溫斯頓非文學獎、Shaughnessy Cohen 政治寫作獎等。

 

《是設計,讓城市更快樂》封面 。(時報出版提供)
《是設計,讓城市更快樂》封面 。(時報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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