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要玩了,我們回家吧」:《暫時無法安放的》選摘

2016-07-09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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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們幾乎不會用疑問句跟對方說話了,每一句,都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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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不懂。」

「可能我以為我懂,就像妳可能也以為那是妳想做的事。」

這段對話之後,我們大概差不多半年沒有再見面。這半年我過得不好也不壞,我依然花很多時間在打掃,但是發現即使一個人,白床單還是很容易髒,發現買了的漂亮新衣服沒穿過幾次,因為我每天都只穿那兩雙球鞋。我把耳環拿下來,因為運動很不方便。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獨身女性。我去超市買一人份的有機食品吃得很講究,我挑平日沒有人的時候去看歐洲電影。我沒有抱怨,反而覺得自在,我為不用再膽戰心驚面對起伏不定的心情感到欣慰。我跟他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因為只有一個房間,所以我想哭就要去洗澡。有時我會故意哭得很大聲,蹲在浴缸裡任憑花灑沖著我的頭,我從沒鎖門,他也從沒開門進來過。

他偶爾傳訊息給我。我則比較少了。

我在德國,到處都是妳喜歡的三明治。

你多吃一點。

我看到妳喜歡的咖啡店又開了一家分店。

嗯,但是我現在不喝那家咖啡了。

我業績達標了,慶祝一下吧。

嗯,好。恭喜啊。

上一次見面那天我發燒燒到37.8 度,還是去赴約了。我在他身邊的兩年多裡,從來沒有生過病。所以那是我第一次用發燒的眼睛看著他說話,他說我發燒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喝醉,我說我覺得所有空間都是傾斜的,而他的輪廓像是用虛線框出來的。他不懂我的意思,我伸手用食指從他額頭的髮線,沿著右耳到下巴到左耳描了一個完整的圓形弧線。我說我把虛線連了起來,他終於有一張完整的臉了。他說,發燒的我跟以前的我好像。我說不懂他在說什麼,他搖搖頭說沒關係。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們沒有在一起已經很久了,我不再是獨身女性,他也不再是獨身男性。但每次見面時,大概有百分之十的時刻,我們好像讓過去的自己復活了,而這個發燒的我,為今天的會面帶來了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復活。我們堅定地看著彼此的眼睛,似乎暗暗放棄了某樣東西,然後我把我的餐後甜點推給他。

離別時,我拍了拍他的手臂,他說送我回家。我叫他往前走幾步,還不夠遠,再走幾步。我看見他的影子了,疊在我的腳下。大概又是發燒的關係,他影子的形狀跟以前也不一樣了,我有一種感覺,我的身體和大腦正在告別那些不確定是否真正擁有過的東西。我擠了一個鬼臉,作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其實真的很痛苦),他說,不要玩了,我們回家吧。

我想他應該是講錯了,但我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這一刻,如果我們還會見面的話,又是一段誤差的記憶了。

*本文選自南方家園出版的《暫時無法安放的》;作者鄧九雲為模特兒、演員、作家,畢業於政治大學韓文與廣告雙學位、英國 East 15 表演碩士。文字作品《Dear you, Dear me》、《小姐狗與流氓貓》、散文《我的演員日記》、短篇小說《用走的去跳舞》。

鄧九雲新書《暫時無法安放的》。(南方家園提供)
《暫時無法安放的》,鄧九雲著,南方家園出版。(南方家園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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