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作品同時也顯露喬托運用「陌生化」的洗練手法。畫中每一個人物都有意義。比如好幾個人物悲傷,包括聖母瑪莉亞、抹大拉的瑪莉亞、攙扶聖母的兩名使徒、耶穌腳邊一名正好在場、看盡人間苦難的民眾。但他們悲傷的質地都不一樣,顯露出的不只是他們與耶穌的關係,還有他們的過去、他們的性格。因為喬托採用的悲傷情緒是多面的,因此能在觀者的思維中,建構出一個屬於這事件的立體空間。
陌生化的方法,知易行難,需要極大的天才與技巧,方能運用自如。喬托使用的陌生化手法,需要精準掌握人物感情與性格,如果沒有長期對周遭社會用心觀察,是很難做到的。對人充滿興趣、平常就喜歡觀察人的的喬托,培養出對廣泛的人物渾然天成的描繪能力,繪製前顯然曾深深思想清楚聖經故事中的每一個事件,真實發生時應該是什麼模樣。
當代藝評家鑑定,在喬托負責的畫作中那些次要人物,比如牧羊人或者市井小民,幾乎一定是喬托畫的;那些主要人物 - 那些前人已繪製許多圖像表情在什麼場合都類似的聖人,有時候喬托反而會讓工作室其他人完成。除了喬托覺得畫一般人比較有趣之外,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些次要人物表情是否鮮活、是否精準傳達喬托認為的情緒,關鍵性地決定整幅畫要表達的內涵與情感質地。完成這些重要元素對藝術家要求極高,只能由喬托親自繪製。
做為對照,這裡舉一幅15世紀非常知名的尼德蘭畫家羅希爾·范德魏登(Rogier van der Weyden, 1400-1464)同樣主題的畫作(如下圖)。范德魏登繪製衣著與人物形體的技巧非常高超,其筆下人物栩栩如生,並且他也安排次要人物讓觀者感同身受。然而次要人物動作誇張,表情做作。觀者仿佛不是在目睹耶穌受難,而是在看一群彆腳演員的誇張鬧劇。由此可見,要實現喬托的「陌生化」,藝術家對情感與人性的精準掌握有多麽重要。
這個「陌生化」方法來分析的角度,同時也是了解當代某些藝術家作品的另一層次。杜象(Marcel Duchamp)以及一些達達藝術家,便是使用「陌生化」創作的高手。杜象對「陌生化」手段的發現,應該是在找來「現成物(ready-made)」創作而開始的,因為現成物與他最後的一件大作品上,有類似的「陌生化」手段。如我之前在《杜象與政治不正確的創新》提及,當時杜象先經歷了一段艱苦的「去制約」過程,作為調劑找來車輪換一個方式放置,才悟出某些道理,開始了一系列「現成物」的創作。可以想像,「去制約」的過程,以某種方式引導了他找到適合自己的「陌生化」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