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以軍專文:重返最初的撼動

2024-04-09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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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分享,撰書契機為想像面對一室對小說有憧憬的年輕人,類乎散談,促膝交心,回憶自己20出頭時。(資料照,劉怡馨攝)

作者分享,撰書契機為想像面對一室對小說有憧憬的年輕人,類乎散談,促膝交心,回憶自己20出頭時。(資料照,劉怡馨攝)

這本書的起心動念,是想像面對一室對小說有憧憬的年輕人,類乎散談,促膝交心,回憶我自己二十出頭時,懵懵懂懂,與世界像隔著煤污車窗玻璃,在毫無足夠經驗與教養的狀態,第一次讀到川端,第一次讀到夏目漱石,第一次讀到馬奎斯,第一次讀到杜斯妥也夫斯基,第一次讀到福克納,第一次讀到張愛玲……都只是他們小說中的其中一本,或一章節,對那時的我的內心,像是「世界被另一種次元,全部核爆、重置、拗扭成另一種物理概念」,像一顆原本空寂、貧乏的火星表面,突然被這些小說神人,帶來的漫天雷擊、大雨滂沱、烈焰滾淌、不可思議的極光,或之前完全沒有夢見過的森林繁複植株、禽鳥、獵食生物鏈、生滅的演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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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內心想,這本小書,這二十六講,並不是嚴謹的文學分析,它比較像「興」,興高采烈、意興遄飛的「興」。二十多歲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對這些小說,寫這些小說的名字,他們該置放在二十世紀,這麼劇烈的人類心靈「摧毀與捏癟」,應是嗚咽哀嚎,卻能在「小說」這一奇異結構中,像蚌貝吐沙,某種耽美、強光之行為,某種人類之卑微或可愛的「原因全藏在其中」,或要經過自己人生後來二、三十年的補課(永遠不夠),才略能體會這些小說,背後的所謂大歷史,二十世紀文明經歷了什麼超乎個人的重大噩夢,在歐洲、在拉丁美洲、在東亞、在印度、在俄羅斯,張愛玲的父母、杜斯妥也夫斯基本人、川端或三島、沈從文、年輕狼狽的馬奎斯、在勞工保險局安靜上班的卡夫卡,他們各自在各自的「惘惘的威脅」,在那眼瞳之玻璃窗外或內,折射了什麼怪異、不可思議、瑰麗或恐怖的風景?

二十多歲時的我,素面相見,那麼無知,那麼幸運,距離不過兩、三年前,完全和侯孝賢《童年往事》、楊德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那麼同質感的,八○年代台北小混混、青少年之間鬥毆,或教官廣播從天而降到訓導處報到,那個猶像黑白片將要過渡到彩色電影(不,之後更快速的動畫技術介入,從靜態畫面中插進一會四面八方竄炸的,各種蒙太奇、各種外掛的海量訊息,各種「聲音與憤怒」),那時那麼貧乏的我,如何像阿里巴巴打開藏寶洞,那眼瞎目盲的「二十世紀小說之光」。

我想在這年紀,回憶二十出頭,在陽明山小宿舍中,不同的,在不同的小說,初遇那種「最初的撼動」,真的,我曾多次提過,當年在山中溪邊宿舍,讀了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那個心靈維度根本喫不住那全面撲襲的絕望、美、深哀,或什麼沒有人在旁指導我,那小說的玻璃突棘像一尾活物鑽進我腦袋,我完全馴伏不了,當時外面滂沱大雨,我跑去山中狂走,久久無法平息,後來想從褲袋拿出癟掉的菸袋,拿根菸來抽,發現紙菸全泡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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