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蘭觀點:印度女子不像外界想得那麼卑微

2018-03-1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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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印度婦女沒地位?誰說印度婦女沒主權,我們在素曼身上看到現代印度婦女的獨立與自主,她的整個『成長史』,可說是整個印度現代都會女子的縮影呢!」。(美聯社)

「誰說印度婦女沒地位?誰說印度婦女沒主權,我們在素曼身上看到現代印度婦女的獨立與自主,她的整個『成長史』,可說是整個印度現代都會女子的縮影呢!」。(美聯社)

素曼,在我的印度旅行裡,永遠佔有不可取代的初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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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早期,有好幾年,老公陸續坐著台灣移民監與印度簽證監,不能出國差旅;在那期間,我獨闖過好幾個國家,不同國家,有不同地陪協助,陪我勇闖印度的,便是素曼。

地陪一詞,並不足以形容素曼所扮演的角色,我在印度的許多第一次,都是與素曼經歷的,當然,相對地,素曼也把她許多的人生第一次都獻給了我,包括第一次走進五星級飯店、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出國……

出生在印度軍公家庭的素曼,父親從軍隊退休後,又到銀行任職經理,家境小康,幾個哥哥教育程度都不錯,能說流利英文;排行老么的素曼本身個性獨立,頗有一番新興印度知識份子的自信與自主。
 
受現代寶萊塢電影影響,我總想像,像素曼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印度都會女性,應該也和電影裡的年輕人一樣,早在學生時期就開始談戀愛,並且也應該會選擇自由戀愛的婚姻。
 
但,不管素曼或是她的哥哥們,全都口吻一致地回覆我:「電影歸電影,回到現實,大家還是接受Arrange Marry(媒合結婚)。」
 
的確,初識素曼,新婚不久的她,只要說起她的夫婿,便洋溢起藏不住的幸福與喜悅;不只一次,她興奮地述說他們的命定婚姻,「妳知道嗎?我老公說他早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預知我的名字了…….他和家人去算命……..相士就說他的太太名字會是素曼……」
 
我不說迷信,但,印度人的確非常重視占卜之語,就連首位登上亞洲人物周刊封面的印度女性:艾許娃亞(Aishwaya Rai Bachchan),如此國際級影星,也難逃古老習俗;在她決定與同為印度巨星家族的獨生子結婚後,由於占星師推算她命盤中的火星位置不佳,屬於剋夫命,於是,為了順利結婚,艾許娃亞不僅奉占星師指示,前往印度各地聖廟祈禱,還遵照剋夫的女性必須先嫁給香蕉樹才能避免厄運說法,在正式出閣前,先與香蕉樹舉行結婚儀式。
 
諸如此類的故事,聽在不准占卜、不拜偶像的穆斯林如我耳裡,多少有些不以為意,因此,對於素曼的老公從占星師口中預知老婆名字之說,我只能以巧合看待。
 
不過,這樣的「預言」也不無好處,因為,素曼與她的夫婿,深信彼此不僅是天賜良緣、天作之合,甚至是今生再續前世緣,小倆口感情非常好,黏膩得不得了,每當我到印度而素曼必須返回娘家陪我暫住的日子,一個上午總有十來通甜言蜜語的熱線。

印度人看待他們傳統文化裡的「媒合婚姻」,是這麼說的:你們外國人是和你們所愛的人結婚,但我們是愛上和我們結婚的人。」

這說法很有哲理,就連中國名家張愛玲也早已看開:「印度人最壞了,就算和妳愛得死去活來,最後還是回印度去娶父母幫他安排的家鄉女子。」

原來,印度男子與外國女子的感情遊戲,早在二十世紀初的中國,就已定調?

身為高級知識份子的素曼,不甘婚後只能待在家裡料理三餐、苦守寒窯等夫婿下班回家吃晚餐,因此,在婆婆堅決反對下,力排眾議,取得夫婿諒解,婚後繼續上班。

20170308-在精品名店上班的印度女性;中立者為擔任店長多年,她也是洋溢幸福笑容地告訴我,夫婿給她很大自由,不會管她太多。(作者提
在精品名店上班的印度女性;中立者為擔任店長多年,她也是洋溢幸福笑容地告訴我,夫婿給她很大自由,不會管她太多。(作者提供)
20170308-在印度國內班機的航站裡,經常可見自己提著公事包、筆記型電腦出差的印度女性,獨立自主的程度,不亞於已經完全西化的台灣。(作者提供)
在印度國內班機的航站裡,經常可見自己提著公事包、筆記型電腦出差的印度女性,獨立自主的程度,不亞於已經完全西化的台灣。(作者提供)
20170308-印度版時尚雜誌:VOUGE與 BAZAAR,全英文編輯,全西方手法,若非封面人物都是印度明星,內頁商品也別具印度風情,一般人幾乎無法看出這是印度女性雜誌。(作者提供)
印度版時尚雜誌:VOUGE與 BAZAAR,全英文編輯,全西方手法,若非封面人物都是印度明星,內頁商品也別具印度風情,一般人幾乎無法看出這是印度女性雜誌。(作者提供)

站在女性主義立場上,任誰都會忍不住要為素曼喝采;不過,素曼出門上班的代價很高,她必須一早起床張羅全家早餐、備好自己和夫婿的午餐便當,結束在電腦公司的工作後,一下班,她得立即回家料理晚餐,接著,廚房的鍋碗瓢盆、起居室的內務整理....素曼得一一打理完畢,才能就寢;所有一切,對於以苛求媳婦為人生後半段重心的傳統印度婆婆而言,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現代媳婦遇上傳統婆婆,素曼心中的悶,不難想像,幸好,素曼的夫婿實在體貼,也實在疼愛嬌妻,每天都騎摩拖車親自接送素曼上下班,小倆口彷彿每天都出門約會似的,反倒甜蜜。

20170308-印度也有許多廣義的好男人,經常可在菜市場看到買菜的男人。(作者提供)
印度也有許多廣義的好男人,經常可在菜市場看到買菜的男人。(作者提供)

素曼說,她在結婚的時候,把婚前上班的薪資存款一次花光光,除了娘家父母為她準備的婚禮各項基本所需外,她用自己的積蓄額外買了不少高級的陪嫁品;她說,一生就結婚這麼一次,當然要以最美、最華麗的方式呈現,何況,印度人甚麼最大?面子最大;嫁妝越體面,到了婆家也就越風光。

不過,素曼又說,婚禮那晚吃足了苦頭。

傳統印度婚禮總得持續三天以上不說,婚宴也總是設在黃昏並持續到半夜;通常,新郎和新娘只能枯坐會場中間的「新人主位」,接受各方賓客向前一一道賀;而印度人熱愛跳舞,婚宴中如果沒有手舞足蹈一番,幾乎不成婚宴,活潑、開放的家族,或許還會吆喝新婚夫妻起來熱舞,那無論如何,對於身著傳統印度禮服的新人而言,都是不容易的。

也難怪,結婚錄影帶裡的素曼,從頭到尾沒有笑過,面無表情的五官,甚至可以用哭喪著臉來形容。

印度有個不成文傳統,規定新娘結婚時必須滿臉愁苦,不能帶出笑容,以此表達對娘家的不捨,以及身為新嫁娘的矜持;本來,我也以為素曼只是遵循傳統、不敢放肆,但,根據素曼本人的說法則是:根本就累得笑不出來。

嘴上直喊婚禮實在讓人吃不消、一輩子再也不想要有第二次的折磨,可,認真問起素曼,「妳覺得值得嗎?」素曼還是樂在其中,毫不猶豫地點頭說:「yes」。

20170308-印度新娘在婚宴上出場時,娘家親戚會用一條華麗的紗幔罩護她走入新人花座,作用有點像台灣新娘從娘家出閣走上禮車前使用的米篩。(作者提供)
印度新娘在婚宴上出場時,娘家親戚會用一條華麗的紗幔罩護她走入新人花座,作用有點像台灣新娘從娘家出閣走上禮車前使用的米篩。(作者提供)

有一個夏季黃昏,我們從齋浦兒要趕回兩百多公里外的素曼娘家,當時的司機阿伯,為了修理故障冷氣,把車子停在齋浦兒城郊的希爾頓飯店前,尋找附近有無修車行;無盡的等待最是令人心浮氣燥,雖然飯店正對面就是湖光水色的蒙兀兒帝國時期城堡,但,我完全無心欣賞,乾脆拉了素曼,一起走上飯店的車道斜坡,準備到裡面吹冷氣、上廁所。

在台灣,我的一些無厘頭思想總未必能被自己的工作夥伴接受,可,素曼就像一張白紙,任何超出她的世界所能理解的事情,她都當作是自己沒有見過世面、沒敢多問為什麼,也因此,素曼對我總是言聽計從;這次,她也只是默默跟隨我的腳步。

就在走到半坡時,素曼突然停下腳步;但見,她動作細微而迅速地調整起當天所穿紗麗,一邊揀好紗麗百褶,一邊掩飾不住心中惶恐,小心翼翼地問:「我看起來像導遊嗎?」

我一時沒聽懂她話裡的邏輯,只是理所當然地回:「不會啊?為何會像導遊?」

越是接近飯店大門,素曼的腳步越是遲疑.

她再次停下腳步,亢奮地說:「門口警衛可能不會讓我們進去的!」

此刻,我才總算讀出素曼話裡的階級含意。

的確,諸如三輪車司機不能進入公車車站、賤民不能進去廟宇、打掃庭院的園丁不能碰廚房鍋碗、乃至於餐廳主廚絕不處理廚餘、、、、等等的階級故事,經常總會聽到,但我以為只有未受教育的鄉間才會抱守這些老舊思想,沒想,軍公家庭出生的素曼,竟也有她軍公家庭不敢逾越的界線。

我笑開了,語氣堅定地告訴素曼:「別擔心,妳看起來像貴族的公主呢。」

素曼這才綻出釋懷的笑容,亦步亦趨依著我的腳步,繼續一起往前走。

我神色自若地領著素曼讓飯店警衛幫我們開門;跨入大廳後,我老馬識途地找到洗手間方位;我向素曼介紹飯店提供的各種服務;我告訴素曼,或許廁所裡還有人等著給我們遞手巾呢;素曼緊張地幾乎屏息,無法回覆我任何言語,只是晶亮著深闊的眼窩,聽我講著對她而言仿如天方夜譚的見聞,來去之間,彷彿我才是她的導遊了。

「This is my first time!」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關於人生的第一次,素曼總有用不完的驚嘆句。

許是受到我的啟發,許是素曼本身浪漫衝動的靈魂因子也十分活躍,與我勇闖印度各地市集的日子裡,素曼不僅從此眼界大開,開始對自己所處的國度質疑,並引發她探索世界的企圖心,在我們相識的第五年,她果真如願督促原本滿足於公務員身分的夫婿,爭取到外派曼谷大使館的機會,將夫婿推向外交官之路。

這件事,樂壞了素曼,也鬱壞了保守至極的婆婆;素曼說,婆婆罵她不該導演這齣母子離散的劇碼,嫌惡素曼是個不安於室的媳婦。

我和老公經常到曼谷差旅,也曾特地去拜訪已經晉升為外交官夫人的素曼。

印度政府配給曼谷外派人員的公寓十分寬敞,對照素曼婆家的侷促、與娘家的小康格局,光從環境的改變,便可理解素曼當下的優越.

素曼的夫婿依舊維持不知到底是羞赧不擅於言詞還是高傲不願多話的沉默,素曼則已是一派「這其實也沒甚麼了不起」的官夫人氣息;我和老公不是沒有神經的人,素曼過去與我的熟稔與親暱,對照眼下散發的官僚與客套,讓我心領意會地沒有多做停留,對這樣的友誼發展感到遺憾。

在那之後將近兩年的時間裡,我與素曼幾乎沒有交集;隨著老公的移民監與印度簽證監問題陸續解決,我也不再經常前往印度;我自此埋首於忙碌的店面工作,而素曼也全心全意享受她的全新世界。

一直到某個春天黃昏,正當我努力敲著鍵盤回覆網路買家提出的商品問題時,許久不曾出現在對話視窗裡的素曼,突然傳來訊息。

許久不曾聯繫、不知彼此動態,為了與素曼的生活接軌,我迅速從素曼發佈在臉書上的照片,閱覽她這在這段期間的經歷;看得出來,素曼十分享受她的外交官夫人生涯,駐外期間,她已經遊歷泰國鄰近的馬來西亞、新加坡、緬甸……,國外旅遊的經驗,儼然已經比我豐富,過去,連牛仔褲都不敢穿的素曼,從披風外套、緊身T恤到七分短褲,已是一身洋派穿著。

的確,從外表上看來,素曼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素曼,但,在我心底,一直留有她那個生澀少婦的身影,因此,一股「師父引進門、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畢竟,她的國際觀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我一如以往,向她伸出關愛之手。

「Sister,我好無聊呀。」

意外地,素曼竟然向我訴說起外派生活的苦悶。

「怎會無聊呢?外交官夫人,這是多少女孩嚮往的夢想,而妳已經在別人的夢裡了。」

「Sisiter ,在外面看跟實際生活在裡面是不一樣的。」

無聊、苦悶、單調、沒有挑戰性、沒有自己的舞台⋯⋯,各種負向生活字眼,一個個從電腦螢幕跳出來;素曼說她十分懷念以前和我征戰印度大街小巷、四處探險的生活。

原來,素曼夫婿的三年任期只剩三個月,他們很快就要調返印度了.

一想到眼界已經不同的素曼回到印度所要面對的舊社會,我隱約可以理解她即將面臨的調適問題,因此,我並沒有把素曼的情緒話語當真;不過,素曼會想到要找我開解這件事,還是讓我感到欣慰。

那年夏天,我和已經隨夫婿回到印度的素曼再次相見於德里時,素曼又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平凡百姓」模樣,你無法從她外觀看出任何喝過洋墨水的痕跡;素曼說,印度的外交工作都是三年一任,因此,至少三年內,她都只能待在德里婆家,當回以前那個任勞任怨的小媳婦。

當然,素曼怎會甘於待在印度當個每天要看婆婆臉色的小媳婦呢?在她的「督促」下,她的「妻寶」夫婿也很爭氣,在返回印度工作期間,一路擢升,三年一到,便直接被外派到「世界中心」倫敦,由於表現優越,如今已經爭取到連任,即將邁入第二個三年任期了。

生活在倫敦多年的素曼,如今已是一副英式思維的海外印度人,誰說印度婦女沒地位?誰說印度婦女沒主權,我們在素曼身上看到現代印度婦女的獨立與自主,她的整個「成長史」,可說是整個印度現代都會女子的縮影呢!

*作者為國立師範大學歷史系學士,台灣藝術大學圖文所碩士。曾任國中教師八又四分之三年,穆斯林作家,著有《愛在巴基斯坦蔓延》、《旁遮普散記》、《我不愛印度?》、《浪漫遊印度-愛上印度的22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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