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當代中國紀錄片的軌跡

2018-02-17 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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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再講講《河殤》如何通過審查的。

前面我提到,給央視做片子,其實是「跟體制玩走鋼絲的遊戲」,也需要一些技巧,八十年代我們都很在乎這一套。

《河殤》劇組是先剪出兩集,即《尋夢》和《憂患》,琢磨如何過送審關。導演夏駿計畫請中央電視臺的台長們、總編室和電視劇部的編輯們來,搞一場預演,也邀幾位文化界「名士」到場,這些人開口說幾句,氣氛和調子就定局了。

我們當然先請了金觀濤。然後夏駿拉上我,說去接下一位「名士」,叫司機朝後海方向駛去,開到總參謀部那一大片樓群附近。這是接誰?我有點納悶。夏駿狡黠地笑笑。在一間單身宿舍裡,坐著一個黑臉矮敦的軍人,原來是莫言,《紅高粱》的作者,正當紅呢。我不知道夏駿怎麼會認識他?而我也才知道,解放軍總參謀部居然也養著一位專業作家。

中國有所謂「專業作家」制度,每個省都有,幾位十幾位不等,通常從省的「作家協會」領工資,表示國家的一種承認,一種待遇,未入流者便是「業餘作家」,等而下之;而幾乎每一個大軍區(不是省軍區),都至少養著一個專業作家,通常也是全國知名的,每一個軍種(比如導彈部隊、武警部隊)也養一個。這大概是「延安精神」順延下來的一種「傳統」,如丁玲所言「党管作家」,而小說是「革命文學」。但是總參謀部這樣的最高軍事指揮系統也養專業作家,難道是因為那時的「總參謀長」愛讀小說?我問莫言怎麼單身住在這裡?「老婆孩子都在山東農村哩。」他很直率地回答。那個時代,作家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比其他名流要高出幾分,常常比影星歌星、哲學家之流更唬人。莫言當時尚青澀,名氣剛剛竄起。

接來他,預演就開始了。「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彎……」高亢的開場曲起時,燈暗了……片尾音樂再起,燈又亮。場內一片靜默。人們還沒從驚聳中掙扎出來。難捱的沉默中,傳出一陣抽泣,眾人皆尋聲去找,竟會有人哭,哭者是莫言!我還看到他抹了一下眼睛,示意讓別人先講,好像金觀濤先大贊幾句;莫言平靜了一會兒才說如何受感動,沒人知道他是真的動情,還是為了幫夏駿。但中央電視臺已經看懂了,又有一部片子要轟動天下,哪裡還會有人挑刺兒呢?

當然,中國的紀錄片有許多禁區,比如不能批評黨和政府的政策,不能對歷史作新的解釋,至今如此。中國雖然沒有商業台,但是商業化的衝擊,使中共對電視的控制力也被減弱了許多。不過由於中國還沒有言論自由,也沒有為電影電視立法,個人的創作和探索是得不到法律保護的。

*作者為中國八十年代報導文學代表人物之一,八九民運之後流亡美國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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