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忍氣吞聲,太臭了!」
1858年,倫敦《城市新聞》評論文章發出這樣的疾呼。
這裏說的「太臭」有一層隱喻的意思:指政客無為,不採取行動治理顯而易見的大問題。
伴隨著人口增長,倫敦處理污水污物的系統越來越難以招架。為了緩解化糞池的壓力,當局鼓勵市民將污水污物傾入入排水渠。舊有的化糞池本身已經存在許多弊端:洩露、溢出、釋放甲烷等。
但是,新舉措又引發另外一個問題:排水渠的設計初衷是排雨水,直接通入泰晤士河。
這就是那個字面意義上的「太臭」:泰晤士河成了露天下水道。
霍亂流行。一次爆發導致14000倫敦人喪生,幾乎佔當時總人口的十分之一。
土木工程師約瑟夫·巴瑟傑(Joseph Bazalgette)提出一個構想,修建全新的密閉排污系統,將污水排放到遠離城市的地方去。當時,政客面臨盡快通過這項計劃的巨大壓力。
1858年夏天,倫敦遭遇酷暑,泰晤士河臭氣熏天,想躲也躲不開,誰也無法再和顏悅色、「忍氣吞聲」地談這個問題。
那年夏天,成了後來著名的倫敦「大惡臭」。
如果你生活在一個擁有現代衛生條件的城市,你可能很難想像,每時每刻身邊都彌漫著人類排洩物令人窒息的惡臭,這是怎樣的可怕。
能有今天,我們應該感謝許多人,但是,最應該感謝的那個人或許有些出乎意料,他是亞歷山大·卡明(Alexander Cumming)。
「大惡臭」之前,卡明是倫敦的手錶技師,以擅長精密、複雜工藝出名。喬治三世曾專門請他製作記錄大氣壓力的精密儀器;卡明還研製出切片機,能把木頭切到非常、非常薄,用於顯微分析。
但是,卡明改變世界的創新發明卻和精密工程學毫無關係,那不過是一段管子,卡明將它扭成彎狀而已。
1775年,卡明註冊S彎管專利。這個彎管是製作抽水馬桶依然缺失的成分。
有了抽水馬桶,才有了現在意義上的公共衛生系統。
此前,抽水馬桶一直沒能成為可行的選擇,原因是臭氣:管子把馬桶和下水道連接起來,能把排洩物沖走,但也會讓下水道的臭氣上返,除非你能有什麼招數把馬桶密封。
卡明的辦法非常簡單:把管子扭彎。水留滯在彎處,彷彿閘門,防止臭氣上返,每次沖馬桶後這裏重新蓄水,關閘。
現在,彎管的名字從S型發展到了U型,抽水馬桶的工作原理並沒有改變。
但是,抽水馬桶的推廣非常緩慢,直到1851年在倫敦還是稀罕物品。抽水馬桶在水晶宮舉辦的「萬國工業博覽會」上參展,引起大批人駐足。
使用抽水馬桶的費用是一便士,因此,後來英語中就有了一個委婉的表述方法:「花一便士」,意思是上廁所了。
博覽會上,成千上萬的倫敦人排隊花了一便士,慨嘆嶄新設計創出的美好奇蹟。
如果說,萬國博覽會向倫敦人展示了未來公共衛生系統應該是怎樣—乾淨、無味,毫無疑問,政客們拖拖拉拉、不肯給巴瑟傑設計的排污系統撥款,一定讓倫敦人更加不滿。
170多年過去了,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統計,現在全世界大約有三分之二的人用上了所謂的「改良衛生」設施,比起1980年的四分之一前進了一大步。
但是,這仍然意味著,世界上還有大約25億人沒有用上「改良衛生」設施,再說,「改良」這個詞本身的標準並不高。它的意思是能「用衛生的手段將排洩物與人類接觸分開」,但並不一定包括污水處理。能夠用到這樣級別的公共衛生系統的人還不到世界總人口的一半。
長期未能推廣妥善的公共衛生系統造成的經濟代價很多,比如治療腹瀉性疾病的醫護費用,在意衛生條件的人不願意來旅遊損失的收入等等。
世界銀行「衛生行動經濟學」報告給它貼了個價簽。報告說,在一些非洲國家,衛生條件太差導致GDP縮水1到2個百分點,在印度和孟加拉是6個百分點,在柬埔寨是7%!
一滾再滾,雪球很快越來越大。
挑戰是,公共衛生設施並不是市場必須提供的。廁所要花錢,但是,在街頭隨意大小便是免費的。
比如說吧,我修一個廁所,我要負擔所有費用,但是街道更清潔的好處卻是人人受用。
用經濟學詞匯來形容,這叫「正面外部性」(positive externality)。有「正面外部性」的商品通常比社會整體期望的採納速度要更慢。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是肯亞首都奈洛比的基貝拉(Kibera)貧民窟中「會飛的廁所」。
「會飛的廁所」運作方式是:人們將大便排入塑膠袋。半夜三更,拎起塑膠袋舉過頭頂,猛轉幾圈,扔到越遠越好。
把「會飛的廁所」改成抽水馬桶是要花錢的,馬桶的主人當然會享受到好處,但是我敢打賭,鄰居一定也更高興。
反過來說,手機。買手機也要花錢,但是,好處基本上只我一人享受。
S型彎管的歷史比手機長將近10倍,但是現在有手機的人數遠遠超過有抽水馬桶的人,這也是原因之一。
如果你想擁有抽水馬桶,你最好還要有下水道體系,把馬桶連上去。但是,修築下水道是重大項目:成本高、規模大。
巴瑟傑最終總算得到撥款、開始修建他的倫敦下水道,項目歷時10年才完工,總計挖掘250萬立方。
因為上面說到的那個外部性問題,這類項目可能不受私有投資者的青睞,通常,這需要政客有決心,納稅人願意付出,還要有運作良好的市政府。
看起來,這些必需品都比較短缺。根據2011年發表的一項研究報告,印度城鎮只有6%成功修建了哪怕只是覆蓋一部分地區的下水道系統。
拖延能力看來真是無窮無盡。
同樣,倫敦「當官的」也曾經一拖再拖,但是等他們最後行動的時候,相當神速。
史蒂文Halliday(Stephen Halliday)在他撰寫的《倫敦大惡臭》一書中說,議會只用了18天時間就通過了巴瑟傑項目動工所需的所有法律草案。
怎樣解釋他們突然敏捷到令人眼花的原因呢?
地理優勢!英國的議會大廈恰好座落在泰晤士河邊。「大惡臭」期間,工作人員曾經把窗簾浸上氯化液,試圖遮掩臭氣。這樣做根本沒用。不管下多大功夫,議員還是逃不掉被熏。
《泰晤士報》調侃說,看到議員離開議會大廈圖書館,「每位紳士鼻子上都捂著手絹。」
如果引起政客關注總是這麼容易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