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光專文:時代需要勇於挑戰的中國研究者

2017-11-0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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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寫這篇序文的時候,網上正因為中國高考而充滿對於「文革」後第一次大學入學考試40年紀念的回憶和感想。曉農、清漣和我本人,都屬於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當年被稱為「思考的一代」。在故國,我們的同學絕大多數已經退休,說這一代人正在退出歷史舞台應不為過。回首蒼茫歲月,所謂「思考的一代」,究竟留下了什麼樣的思想成果呢?坦白地說,我對此評價甚低。當然,我們這代人,從早年的成長經歷和思想營養看,既缺少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潤,也沒有除了馬克思主義之外的西方思想的滋養,青少年時期是被桎梏在毛主義的政治文化和思維套路之中的,因此就思維能力和學術訓練而言有著嚴重的先天不足。但是,這代人,對毛時代有經歷有反思,對毛後轉型時代有參與有自省,對當今全球資本主義時代則有見證有探究。集合這三者到一起,就是這代人的最大思想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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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西方學者和故國的年輕一代相比,我們有對於反資本主義的制度及其艱難轉型的深切體驗;與老一輩相比,在這個全球化時代的巨變業已展開並其矛盾也已深刻呈現的當口,我們作為思考者正當成熟之際;就海外華裔學者來說,則與仍然為政治壓制或思維桎梏所苦的同胞學人相比,我們有更多的自由和可能而具備全球視野、多元價值和批判思維。

也許,80年代的歷史擔當,對於轉而關心物質利益的諸多同輩而言,已經成為雲煙;也許,大海後浪推前浪,浪浪死在沙灘上,一代人不過歷史瞬間,不必奢談什麼思想遺產。可是,數十萬年人類進化,幾千年中華文明,截至工業化時代之前,真正留存於世而影響無屆的,與其說是帝王功業、市井繁榮,似還遠遠比不上岩洞圖畫、死海經卷、西方三教和《論語》、《道德經》。即使到了人類自以為輕易就能改變自然、財富,確實也如泉水一般涌流的工業化時代直至今天,一本《國富論》,或《資本論》第一卷,對於幾百年來人類生活的影響,且不論是正面還是負面,恐怕不是洛克菲勒萬貫家財所能望其項背的吧?

我並不想誇大思想的作用;我只想遺憾地指出,就在西方主流學界當下轉而強調思想對於人類進步(包括現代經濟發展)的作用的時候,華人社會裡更常見到的卻是對於思想與學術的鄙視,是反智主義大行其道。確實,20世紀中葉以來,中國知識分子,與所有國人一樣,大都生活在誠惶誠恐、奴顏婢膝的狀態中,缺少獨立風骨與自由思想。但是,這種讓人不愉快的現實,並不足以證明思想的無用,反而恰恰說明了思想的價值。曉農和清漣都是我的老朋友,更是我素所尊重的同代學者。中國的現實,恐怕很難在我們這代人手中創造出比較理想的發展路徑了;在思想上,這代人正當密那發的貓頭鷹在黃昏起飛的歲月,能不能不至於浪費我們所經歷的苦難、堅守與追尋呢?「雖萎絕其亦何傷兮」,是所望於老友也!

何清漣與程曉農新著《中國:潰而不崩》封面。(八旗)
何清漣與程曉農新著《中國:潰而不崩》封面。(八旗)

*作者為現任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Victoria)政治系教授、歷史系教授、亞太中心中國研究和亞太關係講座教授。本文為《中國:崩而不潰》推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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