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如戲，對台灣而言，文革不過是一齣戲，戲結束了、人散了，很難學會從歷史中汲取教訓，觀古知今。
我非常好奇，和我一樣接近「90後」的這代台灣年輕人，有多少人對文革會有不同於「共產黨燒殺擄掠」的想法？台灣人看文革，第一個想法是我的歷史老師告訴我的，「感謝文革，讓大陸落後台灣50年！」
第二個想法是，如今不少台灣朋友仍不解的，為何一個曾經殘殺了那麼多中國人﹐導致中國落後的共產黨，至今還能屹立不搖？為何大陸人對於共產黨，仍維護多於推翻？是因為被洗腦、奴化或無法反抗嗎？
後來我去了北京生活，去了傳聞中大陸民主風氣最盛行的學校。
文革告訴大陸人民的事
第一次去天安門廣場時，有個黝黑的老人，看著天安門上毛澤東的照片很久很久，老人家一動不動，就這樣一直看著，一旁的老太婆也沒有催他。我開始問同學，你們怎麼看文革？
有人告訴我，他家是知識分子家庭，他父親到現在還餘悸猶存。也有人告訴我，他家在農村，他姥姥到現在仍念著毛主席的好。
不同的利益階層有不同的感受，甚至有人說，那不過是農業時代步入工業時代的陣痛。文革是時代的錯，全民都是受害者，這是我身邊大陸年輕人的共識。
這批大陸年輕人看待歷史，很少想去追責——四人幫已死，毛時代已過，許多人不願去追著「既得利益者」討公道，只想撫平過去的傷痕，然後往前走，往前走，讓中國越來越富強，洗去過去被欺侮的記憶。
不追責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共產黨的不斷轉變，從鄧小平時代的改革開放「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到胡錦濤時代的縮小貧富差距、民工大幅漲薪、短時間內建立起遍及城鄉的社保體系，再到習近平的打貪、農村除貧……，這些皆使多數人民有感。
1990年代的大陸菁英，一個月的薪水僅幾百元人民幣，誰能買得起進口的冰箱、洗衣機、家電，就能獲得艷羨的眼神；出生於1992年的河南室友，在被我嘲笑「你長得矮，是不是小時候不愛喝牛奶」時，她冷冷地丟回一句，「那時，牛奶是奢侈品。」
我觀察大陸同齡的年輕人，文革似乎已經離他們很遙遠，但於特定時候，發現他們仍記取文革教訓。
文革讓許多知識分子記取教訓，昔日的「反資本主義」、「反右」、「反美」等口號，用「反」字標語，將中國隔絕在世界潮流之外，最終就等同於集體自殺；文革讓不少大陸民眾明白，兒子告發父親、學生舉報老師，輪番迫害他人，迫害他人者亦被迫害，最終社會對立、撕裂、猜忌，全民都是輸家；文革更讓大陸人民發現，統治者不是神，造神運動的下場，就是人民成為造神運動下的犧牲品。
我發現，現今多數大陸民眾對政治人物的要求非常現實——那就是誰能解決問題？
掌權者除非真正作出成績，否則光憑口號，很難左右人民。所以台灣政客的「愛台灣」招數可能很難操縱大陸人民，因為口號治國的戲碼在文革時已演到巔峰。所以2012年8月大陸爆發的大規模反日遊行，當遊行隊伍中出現大幅毛澤東畫像，出現一些訴諸暴力的行為，讓許多知識分子反感甚至憂心；前陣子大陸官方媒體對質疑習近平「黨媒姓黨」的地產商人任志強展開文革式圍攻，以及一些針對中共主要領導人的阿諛奉承之詞，也引發一些人的政治焦慮。
文革式的口號，神話式的宣傳，不能再回來了——這是文革留給大陸人民最深刻的血淚教訓。
文革是一代中國人的災難，但也成為中國今天的警示。就好像台灣的白色恐怖統治時代，現在任何一個具有高度民意基礎的總統敢用國家機器暴力鎮壓，都不會被台灣人民接受。
文革血淚 台灣勿忘
在大陸，多數人都可以告訴你類似的故事，從祖父母、父母輩的嚴苛生活條件，到如今中產家庭的「90後」人手一支iPhone。他們雖然對共產黨有不少牢騷，比如網路防火牆過濾審查出現的「404 Not Found」，或是辦證件時官僚體系的無效率，許多人會諷刺「看看天朝」。
然而，面對諸多問題，他們不會選擇推翻體制，而是在既有的基礎上，逐漸完善。
越來越多的大陸年輕人，在被管制的現實中積極「找漏洞」、發出聲音，呼籲大陸政府作出轉變。比如香港電影《十年》被禁播，各路人馬透過不同方法表達諷刺，關鍵詞「十年」無法顯示？就用「十口口年」吧！
體制有缺點，選擇改革還是革命？我碰到的大陸年輕人幾乎都選擇前者，西方民主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都有缺點，只能不斷完善現有體制，如果全盤推翻重建，很可能讓各方勢力爭鬥，最終全民生活倒退，阿拉伯之春後的蕭條讓人們更確信這一點。
這些與台灣年輕人想像的「大陸人不能上Facebook、被黨洗腦」不同。中共確實有政治洗腦，但大部分年輕人還是能獨立思考判斷，得出自己認為正確的結論。
我所見的大陸年輕人，仍謹記盲目群眾運動的教訓，也仍然記得「反」字口號會造成的結果，因此他們看近幾年的台灣，會不解，「不到台灣，不知道文革還在搞？」他們可能不知道這些本來就是民主體制的一種自由表達方式，他們只能從接觸到的現象、資訊作出判斷及結論，即便含有偏激成分，也值得我們思考。
昔日，大陸高舉「反美」的標語，50年後，情況竟然諷刺地轉換，老牌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開始「反移民」，台灣開始爭辯「親中」「反中」，昔日的舊戲碼，好像又要上演一次，「反」是不是諸多困境的解答？
大陸文革50週年，台灣或許該從文革中認識到，一個社會若「反」字標語橫行，很可能導致慘痛結果。
＊本文原刊《多維TW》月刊006期，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