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錯字,就砍頭!「中華優良傳統」文字獄,在今日有什麼不同?(上篇)

2016-03-12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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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特的中文字產生獨特的文字之禍,中文字能成為禍患的根源,這怕是造字的先民沒有想到的,有人認為這是中文字的負面作用,但從根本上說,文字之禍,罪不在中文字,而在於中國的人治文化傳統。

什麼是文字獄?從字面理解,就是因文字的緣故所構成的罪案。中國古代,文字獄數量之多、規模之大、持續時間之長要屬清朝了。文字獄這個詞兒,就出現在清朝。當然,清朝以前,以文字罪人這樣的事早已見諸史籍,只不過不稱為文字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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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年間的史學家、文學家趙翼是歷史上第一個注意文字獄的學者,他比較系統地整理和研究了南宋秦檜主政時及明初的文字獄,把諸如「詩案」、「史獄」、「表箋禍」之類的罪案作了一個抽象的概括,名之為「文字之禍」。因此,文字獄後世也稱「文禍」。到了嘉慶時,在官方文件中也出現了「文字之獄」的提法。歷代文字獄較多的是由於詩詞、文章、史、表箋等的內容和思想觸犯了統治者,而引致殺身之禍。但由於中國中文字的獨特性,一字多義、近音、可拆裝拼湊等等,容易產生歧義,歷史上也有僅一個字而惹來大禍的。

一個「殊」字觸犯了朱元璋

文字獄在明初朱元璋當皇帝時有個很古怪的名稱,叫「表箋禍」。當時凡冬至、元旦、萬壽(皇帝生日)三大節等慶典,三司衛所照例上表向皇上祝賀,而表文都交給長於文字的教官們去撰寫。

杭州教授徐一夔寫的賀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這是令人肉麻的歌功頌德,朱元璋見了卻大怒說:「『生』者, 僧也, 暗指我曾當過和尚;『光』則剃發也;『則』字音近『賊』也。」繼而把徐一夔殺了。

朱元璋早年貧寒,出家於皇覺寺,以後又投紅巾「賊」,他疑心文人掉弄筆頭, 揭老底,不許說「生」、不許說「則」,和尚光頭,連帶「光」也不許說。往後表箋中的忌諱越來越多:「天下有道」,與「有盜」同音,殺!「遙望帝扉」,以音同「帝非」,殺!「體乾法坤,藻飾太平」,也殺了,說是「法坤」同「發空」,「藻飾太平」同「早失太平」。

類似的例子太多了,明朝時就有一個叫黃溥的人在《閑中今古錄》中把它們統稱為「表箋禍」。據黃溥講,朱元璋如此多疑嗜殺,是因為部下武將的挑唆。洪武初,開科取士,朱元璋的意思是「世亂則用武,世治則用文」,現在天下太平了,該提拔重用文士了。

這是對的,但隨他打天下的將領們卻不以為然,就對朱元璋講了一段張士誠為文人所愚弄的故事:「張九四優禮文儒,請他們給自己取個雅名,文人說,叫『士誠』吧。」朱元璋說「『士誠』這名字很好嘛!」武將們回答:「不然。《孟子》有:『士,誠小人也』,張九四這老粗怎麼知道?」朱元璋從此深疑文人,表箋禍就這樣鬧起來了。

黃溥說的對不對,我們且姑妄聽之。不過朱元璋如此指謫文字,吹毛求疵,雞蛋裡頭挑骨頭,確是古代文字獄一種常見的現象。這固然與中文字的某些特點不無關係,但說到底,還是帝王猜忌多疑,又權力無限。

朱元璋的政策是以「猛」治國的。所謂猛就是屠殺。對功臣是這樣,贓吏是這樣,對讀書人更是這樣,因為讀書人識得幾個字,便又增加了文字禁忌的藉口。在這種酷政下,讀書人說話、著書,動輒得咎,真是防不勝防。

對讀書人如此,對僧人也是一樣。雖然朱元璋從小當過和尚,但只要觸犯了他,他是毫不念及同根之情的。據說有個和尚寫了一首謝恩詩,呈獻給朱元璋,其中吟道:「金盤蘇合來殊域,玉碗醍醐出上方。稠疊濫承天下賜,自慚無德頌陶唐。」

本意是拍馬感恩,誰知朱元璋讀了以後卻勃然大怒,謂「汝用『殊』字,是謂我『歹朱』也,又言『無德頌陶唐』,是謂我無德,雖欲以陶唐頌我而不能也。」於是強迫這位和尚去自盡。這位不幸的僧人便只好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另外有一個叫止庵的和尚,寫了一首夏日西園詩:「新築西園小草堂,熱時無處可乘涼。池塘六月由來淺,林林三年未得長。欲淨身心頻掃地,愛開窗戶不殺香。晚風只有溪南柳, 又畏蟬聲鬧夕陽。」

朱元璋讀後大為憤怒,咆哮道:「頻掃地,不殺香,是言我恐人議而肆殺,卻不肯為善耶?」止庵和尚自然也不得善終。

據《廿二史劄記》載,一日朱元璋到一處寺廟裡遊玩,看到牆壁上有一首題詠布袋僧的詩:「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也何妨!」

朱元璋看了認是借寓布袋和尚而指斥自己,但找不到這首詩的作者,便將怒火發洩到和尚們的頭上,而「盡誅寺僧」。

分析起來,和尚們或者是想借詩勸諷,但遇到「歹朱」這樣的皇帝,也就毫無辦法了。

誤「皇」為「王」丟官 ‧‧‧

清朝在北京建立中央政權,為健全和穩定全國行政機構,培養維護其統治的官吏,沿習曆代王朝慣例,實行開科取士。順治元年,規定以子午卯酉年鄉試,辰戌丑未年會試。各縣諸生於省城考試,叫鄉試,每三年舉行一次,考中者為舉人。第二年二月,中考者集齊於京師再考,叫會試。

是年為清王朝第一次鄉試,河南省鄉試於八月初九日首場,十二日二場,十五日末場。三場完畢,發現中舉者中竟有人將「皇叔父」寫成「王叔父」。因為順治元年十月,皇帝福臨在北京登基,表彰攝政王多爾袞對清朝入主中原的功勳,認為其功「此皆周公所未有而叔父過之」。特頒詔加封多爾袞「叔父攝政王,錫之冊寶,式昭寵異」。所以,多爾袞應稱為「皇叔父攝政王」。考卷中將「皇叔父」寫成「王叔父」,對當時權勢鼎盛的多爾袞來說,一是不敬皇上,二是藐視攝政。於是主考官歐陽蒸、呂雲藻俱革職,交刑部治罪。

這是發生在清順治二年的事。順治在位時,發生的大文字獄案不少。順治十七年發生了「張縉彥詩序案」。

張縉彥,字坦公,河南衛輝新鄉人,明崇禎辛未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農民軍攻打北京,他會同太監曹化淳開門迎降,後不被重用,乃南歸。順治元年,清軍南下,彼赴固山額真葉臣軍前納款。南明弘光朝立,又援以總督,懼逃隱匿。順治二年複受洪承疇招降。順治九年因薦赴吏部考核,十五年官至工部侍郎,十七年甄別降授江南徽寧道。

六月,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裔介劾奏大學士劉正宗陰毒奸險,結黨比附,蠹國亂政一案,其中罪狀之一,即「正宗莫逆之友為張縉彥、方拱乾。縉彥外貶,拱乾流徙,正宗之友如此,正宗為何發人耶?且縉彥序正宗之詩曰:『將明之才』,其詭譎尤不可解。」於是,張縉彥詩序案發,順治帝立命劉正宗、張縉彥回奏。

所謂「將明之才」,據劉正宗回奏,「此語誠似詭譎,然臣現存詩稿,縉彥序中未見此語也」。

其實他把原稿扯毀滅跡,想以此混蒙欺瞞。可見,告發者與被告者都認為此語之要害乃「恢復明朝棟梁」,關係非淺。八月,湖廣道監察御史肖震又奏劾張縉彥:「守藩浙江,刻有《無聲戲》二集一書,詭稱為不死英雄,以煽惑人心。」即將張縉彥爭官逮至京師。順治帝命議政王貝勒大臣九卿科道審議具奏。

審訊時,張縉彥承認為劉正宗詩作過序,序中「將明之才」乃出自詩經,西漢書、顏真卿墨刻所載。但又謊稱曾送與魏裔介、林起龍、王熙等人,未送劉正宗;且原系草稿,後又改寫一篇,刻與未刻不知道,尚未成書,不曾遍送與人。及至用刑,方供已送劉正宗。

議政王大臣會議認為:「『將明之才』一語,即系詩經、西漢書顏真卿墨刻所載,若非有意借用,何不即行承認,乃巧辭欺飾,實有詭譎之意,叵測之心。」張縉彥「以詭譎言詞作為詩序,煽惑人心,情罪重大。」

最後張縉彥也因此被革職,抄沒家產,流徙邊境。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好讀出版《中文字的故事【彩圖珍藏版】》(原標題:文字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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