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輕裙全漏影 皇帝禁不了的「寬博怪豔」 一窺唐朝美女的薄紗 !

2015-08-17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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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晚唐年代的仕女喜穿羅、紗,「一片絲羅輕似水」最能形容這類材質穿在身上的綽約風姿。

中晚唐年代的仕女喜穿羅、紗,「一片絲羅輕似水」最能形容這類材質穿在身上的綽約風姿。

在華美燦爛的唐代詩歌中,唐朝美女們都穿著色彩大膽鮮豔、材質輕透的羅、紗、繚綾衣裙,嫵媚綽約。「一片絲羅輕似水」、「綺羅纖縷見肌膚」、「身輕委回雪,羅薄透凝脂」,可知身著薄透衣裳的款款風情,給詩人多麼強烈的視覺衝擊。

一轉眼已過端午,炎熱夏季裡,各種薄紗衣物紛紛出籠。不久前我看見同事穿著一條材質薄透的黑紗長褲,讓藏在褲管裡的美腿曲線若隱若現,忍不住驚呼:「哇!這也太性感了吧?!」同事尷尬地嚷著:「有安全褲的襯裡啦!而且這是流行,大家都這麼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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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今年確實流行短內襯、外搭透明度極高的罩衫,(雖然我心裡想著:加穿一層薄紗應該更熱吧?)但這樣的組合確有其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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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紗風潮可不是近代才出現的流行,如大家熟悉的〈簪花仕女圖〉正是經典的薄紗款式;尤其時下電視劇,只要劇情設定在唐朝,就算初唐的武則天都得穿上薄紗大袖衣,可見此圖影響之大。

初唐「細細輕裙全漏影」

事實上,初唐女裝不僅走纖長緊窄風格,也以薄紗為造型,而且裝飾方法還有點像今年流行的款式。例如阿斯塔那的張雄夫妻墓中出土了一尊木身著衣俑,這尊女俑身著翠綠窄袖衫搭配豪華織錦半袖、秋香色帔子與紅黃間色裙,尤其在配色搶眼的間色裙外,又罩了一層淺色薄紗,如煙似霧,若隱若現,得細察才能發現。

據史書記載,唐中宗愛女安樂公主出嫁時,益州獻上了一條「單絲碧羅籠裙」,這條裙子即是如上述著衣俑蓋在裙外、裝飾用的透明罩裙。此裙制作工藝高超,在薄如雲霧的碧羅裙上,綴滿不及米粒大的金絲花鳥花紋,「縷金為花鳥,細如絲髮,大如黍米,眼鼻觜甲皆備,瞭視者方見之」。從記錄看出,當時女性不僅喜歡在裙外飾以彩色薄紗,還要在透明紗羅上增添裝飾,與現代的亮片刺繡薄紗裙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種外罩式長裙稱為「花籠裙」,得要透明度高才能襯出裡外的對比。不過即使只穿一件單衣,唐人也喜歡薄料子。在唐代詩歌小說中,可見當時女子愛穿「羅衫」、「羅裙」。

羅是一種薄而帶孔隙的織物,由出土物和現代復原的「四經絞羅」可知這種料子略帶透明,同時羅也能織出花紋,如唐代即有瓜子羅、孔雀羅、寶花羅等名目。愛美的女性會在衣料上添加各種花樣,例如「羅衣隱約金泥畫」是以金泥印花彩繪、唐人小說《仙傳拾遺‧許老翁》則描寫天寶時,益州地區盛裝打扮的女子身穿「黃羅銀泥裙,五暈羅銀泥衫子,單絲羅紅地銀泥帔子」,整套銀光燦燦。還有在羅衣上施以刺繡的,如「十三學繡羅衣裳」、「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裝飾工藝與花樣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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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唐朝名相韓休墓室的壁畫中,得以粗窺羅、紗等織品柔軟透明的視覺效果。

中唐「羅薄透凝脂」

服裝上大量採用輕柔薄透的材質是中唐以後的事。

同是羅衣,唐前期的詩詞多描寫顏色及紋樣,中唐以後則極力描寫這料子穿在女人身上是何等輕、薄、透,或許此時的羅比盛唐時代織得更薄,從「一片絲羅輕似水」、「舞衣偏尚越羅輕」、「綺羅纖縷見肌膚」、「身輕委回雪,羅薄透凝脂」等詩句中的反覆吟詠與鮮明意象,可以看出當時穿著薄透衣裳的時裝美女,帶給眾多男詩人多麼強烈的視覺衝擊。

比起可以單穿的羅,紗綃更加透明,也更為輕盈。《太平廣記》裡形容元載的愛妾瑤英「衣龍綃之衣,一襲無二三兩,摶之不盈一握」,這龍綃衣還是外國舶來品。不過也有偏愛國貨的美人,徐凝〈宮中曲〉裡的美女「披香侍宴插花,厭著龍綃著越紗」,在御前侍宴時一襲紗衣,斜簪山花而不戴華貴的金玉釵鈿,顯然走小清新文藝少女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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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輕的薄紗稱為「輕容」,王建〈宮詞〉:「縑羅不著索輕容,對面教人染退紅。衫子成來一遍出,明朝半片在園中。」──時髦的宮人要來輕如雲煙的輕容,並將之染成淺淺的淡紅色,再把這嬌媚又性感的衣服穿上身,但因為衣服質地實在太過細薄,一不小心弄壞後便把破衣衫隨手扔了,浪費得理所當然。

繚綾也是中晚唐透明的風尚產物。綾本來是指「光如鏡面而有花卉狀者」的紡織品,能夠反光如鏡面,自然比起帶孔隙的紗羅要密實得多。但是據白居易〈繚綾〉一詩:「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應似天臺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繚綾的質感如瀑布、白煙,顯然也走薄透路線。

男裝「裝束輕鴻意態生」不單是女裝崇尚纖薄,男裝亦然,如鮑溶〈采葛行〉中描寫嶺南的白葛夏布是進貢宮廷的珍品,「織成一尺無一兩,供進天子五月衣」,可想見天子所穿的葛衣之輕軟。就連前面所引詩句「舞衣偏尚越羅輕」,也是劉禹錫收到白居易寄贈的酒和越羅衣之後,開心地寫下這首〈酬樂天衫酒見寄〉,讚美這衣服穿在身上「裝束輕鴻意態生」,輕快得像腋生雙翼。甚至白居易自己也有一件輕容衣,料子是元稹送的,還因此特地寫了首詩向好友致謝:「綠絲文布素輕容,珍重京華手自封。貧友遠勞君寄附,病妻親為我裁縫。」

對輕薄涼爽衣料的追求,與當時氣候有很大關係。雖然「全球暖化」的危機一直困擾現代人,但氣候學家透過史料中記載的雨雪記錄、作物生長等資料推判,唐朝的氣溫比現代還高,而且中晚唐的雨旱及冬季嚴寒狀況都比前期嚴重,這或許正是中唐以後對紗羅縠綃等夏用織物越發風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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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對詩詞較熟悉的讀者可能會質疑:那些描寫女人穿薄紗的詩句,對象都是些歌姬、舞人、妓女,特殊行業女性穿得清涼點實屬正常,不代表整個社會都流行穿透明裝吧?沒錯,唐詩中以實筆描寫「羅薄透肌膚」的都是以聲色娛人的女伎,但一個時代的美感向來是互通的。

白居易形容當時社會上流行的裝束是「風流薄梳洗,時世寬妝束。袖軟異文綾,裾輕單絲縠。裙腰銀線壓,梳掌金筐蹙。帶纈紫蒲萄,袴袴花紅石竹。」女裝上衣的料子是有如「地鋪白煙花簇雪」的提花文綾,長裙則是薄如煙霧的單絲縠紗,裙帶印染紫色葡萄花紋,高繫在胸前的裙腰,壓了金銀線而更加亮眼醒目。至於穿著縠紗的裙子,不怕走光嗎?別擔心,裙裡還穿著紅色灑花的長褲呢!

皇帝禁不了的「寬博怪豔」

向來和好友白居易一起吐嘈當代各種怪現狀的元稹對此也深有所感:「近世婦女⋯⋯衣服修廣之度及匹配色澤,尤劇怪豔。」寬博的衣裙與冶豔的色彩對比搭配,是中晚唐服飾的一大特色。

元、白兩人批評的「寬裝束」到底是什麼樣子呢?這時候又可拿〈簪花仕女圖〉來當範例了。這張畫雖號稱是盛唐時周昉所繪,但學界一般認為是晚唐五代的作品,反映的正是「時世寬裝束」到達頂點的樣貌。在元稹、白居易抱怨女人衣服太寬大的憲宗元和年間,其實狀況還不算嚴重,只不過是跟「小頭鞋履窄衣裳」的盛唐風格相比落差太大,而讓詩人感到刺眼罷了。

但到了白居易晚年的唐文宗年間,女裝的寬博已經巨大到連皇帝都不滿的地步。文宗大和六年制定的服裝規定要求:「婦人制裙不得闊五幅以上,裙條曳地不得長三寸,襦袖等不得廣一尺五寸以上」。

初唐流行的裙子僅四幅,文宗規定的五幅裙襬接近三公尺寬,一尺五寸的袖子大概比現在的日本浴衣袖寬略窄一點,卻還是相當寬大,但後來民間反對聲浪洶湧,規定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為什麼會有「人多怨之,事遂不行」的下場呢?因為當時最時尚的女裝已達「袖闊四尺,裙曳四尺」的地步,而且動輒「裙拖六幅湘江水」、「書破明霞八幅裙」。拿衣服用料來形容一下兩者的差距:唐代一匹布約十二公尺長,若要作一條高束至胸、曳地不到三吋的五幅裙,唐代的一匹布約十二公尺長,勉強夠作兩條;但假使是曳地四尺的八幅裙(裙寬四公尺多),用上一匹半還有些不夠,兩者光布料價格就三倍之差。皇帝的規定在當時貴婦眼中簡直窮酸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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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設定在五代的「滿城盡帶黃金甲」,演員鞏俐就穿著異常寬博的衣飾,尤其衣服上的錦繡更是奢華。

「貴妃錦袍,富人時有」

唐文宗對不甩命令的民間婦女無可奈何,只能暗生悶氣,拿身邊人開刀。當妹妹延安公主元宵節穿著寬大衣裙在御前晃蕩時,文宗大發雷霆趕公主回家,並以扣妹婿薪水來顯示自己戒奢示儉的決心:

開成四年正月丁卯,夜於咸泰殿觀燈作樂,三宮太后及諸公主並赴宴。帝思節儉化天下,衣服咸有制度,左右親幸莫敢逾越,延安公主衣裙寬大,即時遣歸,駙馬都尉竇浣待罪,敕曰:「公主入參,衣服逾制,從夫之義,過有所歸,竇浣宜奪兩月賜錢。」——《冊府元龜‧卷五十六帝王部節儉》

雖然帝王官員都亟欲改革寬博奢靡的世風,但背後其實反映了中晚唐社會經濟的繁榮。現代說到唐朝盛世不外貞觀之治、開元之治,但事實上貞觀時期的富庶程度還比不上隋代。而唐詩中雖然每每豔稱唐明皇、楊貴妃的奢華,但根據唐文宗的說法:「吾聞禁中有金鳥錦袍二,昔玄宗幸溫泉,與楊貴妃衣之,今富人時時有之。」玄宗時皇家僅有的珍稀錦袍,到文宗時已成為民間奢侈品了,奢華不再由皇室貴族獨佔,只要財力充足,民眾一樣能夠享有。

這種風氣到五代更是常態,後唐同光二年制曰:「近年已來,婦女服飾異常寬博,倍費縑綾。有力之家,不計卑賤悉衣錦繡,宜令所在糾察。」看看站在高髻簪花仕女身後紅繒束髮、身披大袖薄紗外衣的持扇侍女,正可作為這段史料的最佳寫照。

唐代布料面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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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提到的唐代織物像是羅、輕容、繚綾、縠綃等,到底是些怎樣的紡織品呢?

按織法來說,綾為斜紋起花織品,質地柔軟輕薄,現代多用於書畫裝裱、錦盒包裝。羅則含有羅網之意,透空露孔,是夏裝的上等衣料。紗則泛指所有紗線編織而成,是呈透明、薄及疏鬆的布料。

雖然織法頗有不同,但這些料子的外觀十分相近,在古代的記載裡往往互相註解。例如縠與紗約略等同(《玉篇》:「紗,縠也」),縠又等於白細絹(《說文解字》:「縠,細縳也」、「縳,白鮮卮也」)。即使如顏師古注《漢書》曰:「紗,紡絲而織也。輕者為紗,縐者為縠。」也只能說唐代所謂的縠就是表面起皺的紗,最輕的紗又叫輕容。由此看來,紗、縠、輕容三者,本質是一樣的東西。

另外,羅又通綺,《廣韻》:「羅,綺也」,馬王堆出土的羅織品,當時都被記錄為綺,《說文解字》:「綺,文繒也」,也就是「有花紋的絲織品」,跟綾的差別十分模糊。據《正字通:系部》:「織素為文者曰綺,光如鏡面有花卉狀者曰綾」來看,綺羅與綾的視覺效果差別只在綾的反光比較強,光亮有如鏡面,而綺羅沒有這個特點罷了。

文/龔元之 圖/龔元之、CTPphoto、CFP漢華易美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or旅讀中國

【作者介紹】龔元之
台灣大學歷史學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碩士、北京大學科學史博士。就讀北大期間因受變換分明的四季美景所誘,愛好出遊賞花,從而引發了對傳統色彩以至傳統服裝的研究和製作興趣。現為北京師範大學與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國際學院中國語言文化中心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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