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歐納.柯恩傳》選摘:我是你的男人 悲傷而孤獨

2015-05-19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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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種莊嚴優雅的老派男人,你來時他躬身相迎,你去時他起身相送,確保讓你感到舒服,卻隻字不提自己的拘束。不過,他輕撚兜裡希臘忘憂珠發出的輕響,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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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種喜歡獨處、靦腆羞澀的男人。不過如果你刨根問底,他也會不失風度地幽默應對。他的回答措辭謹慎,像是一位詩人,或是一個政客,精確、隱晦、富有韻律、避重就輕;他愛放煙霧彈, 說話時顯得詭祕,一如他唱歌,仿佛是在吐露隱祕。

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個頭比你想像的要瘦小。應該適合穿制服。他著一襲黑色西服,細條紋、雙排扣,即便是買的現成貨,也會被看成是量身定做的。

「親愛的,」李歐納說,「我是穿著西裝降生的。」─《我是你的男人:李歐納.柯恩傳》

李歐納.柯恩的歌彷彿上帝的信使,挫敗者的指南。(截取自視頻)
李歐納.柯恩的歌彷彿上帝的信使,挫敗者的指南。(截取自視頻)

《李歐納‧柯恩之歌》於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正式發行。彼時李歐納已年屆三十三歲,這個年齡可不屬於上世紀六○年代。從封面上他在紐約地鐵的一個照相亭裡拍的頭像照片看,他並未試圖掩蓋自己的年紀。烏賊墨色的色調,葬禮感十足的黑色邊框,一個神情肅穆,穿著深色西裝、白色襯衫,如假包換的成年男人。說實話,看上去也像一位已經見了上帝的西班牙詩人。《讓我們比擬神話》的背面同樣是一張頭像照,與《李歐納‧柯恩之歌》封面上的那張臉相比,那時的他多了一絲羞怯,少了幾分反叛,而《李歐納‧柯恩之歌》封面上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也告訴了我,從他的第一本書面世到他的第一張黑膠出爐這十一年裡,它們看過了太多的東西。封底是一個火焰中的女人——那是一位墨西哥聖女的畫像,是他在巫術店購買蠟燭和巫術時發現的。這張專輯的封面照和同時代的所有封面照都迥然不同。

不僅是封面,這張專輯的內容也與同時代的所有專輯都迥然不同,事實上,它與任何時代的任何專輯都迥然不同。那些歌曲,在一個威嚴十足的詩人演繹下,顯得既古老又新鮮。歌曲的主題——戰爭與背叛,渴望與絕望,性愛與宗教,讀過李歐納詩作的人並不陌生,它們與已成為時代節奏的搖滾樂唱出的主題也並無二致,但那些歌詞卻顯得晦澀、嚴肅而神祕莫測。緩慢的節奏,抑揚的語調,迂迴的吉他彈奏,不緊不慢的、透著威嚴、富有魔力的聲音,這諸多因素一加乘,讓專輯頗具催眠效果。

和迪倫一樣,李歐納的歌曲中也充斥著含意隱晦的角色,比如〈主人之歌〉中的納粹虐待狂,「主人」的金身,「我」和「主人」共同的情人。而在這張專輯的樂評文章中,出現得最為頻繁的名字便是巴布‧迪倫,尤其是討論到歌詞時:〈我倆之一不會錯〉是一首頗具冷幽默色彩的歌,其靈感源自妮可。它與迪倫的〈豹皮藥盒帽〉(Leopard—Skin Pill— Box Hat)有著共通之處,但李歐納的這一首要更光滑、節制,更精於文學和修辭技巧……

〈蘇珊〉是首神祕的情歌,裡面提到一個女人讓主人公覺得自己成了耶穌,先是在水上行走,之後被父親拋棄在十字架上;〈再見,瑪麗安〉從開頭看是首情歌,一個女人讓他忘記了孤獨,但也讓他忘記了禱告,所以他失去了神的庇護;〈仁慈的姐妹們〉裡的兩個女人由於不是他的情人,所以被描繪成了修女。有一次,李歐納在埃德蒙頓遭遇了一場暴風雪。風雪之中,他遇到了兩個年輕的女背包客,便邀請她們到自己的房間過夜。她們熟睡後,李歐納坐在扶手椅上,一邊看著她們一邊寫起了歌,第二天上午她們醒來後,他把這首誕生於昨夜的〈仁慈的姐妹們〉彈給她們聽。聽上去純潔又有神聖感吧,但不代表沒有浪漫的可能性,《鍾愛的遊戲》中,同樣的場景裡,出現的卻是一個有著一雙「修女的手」的女人,她先是和他做愛,完事後又幫他收拾殘局。這些歌曲中有著層出不窮的情人,但也有老師、主人和救世主。

〈陌生人之歌〉也許是這張專輯中最為神祕費解的一首歌。它關於放逐和繼續前行。李歐納說:「這首歌誕生在成千上萬的旅館房間或火車站裡。」歌中的「陌生人」,可能是一個被祖先放逐、逃避著諸神和追殺之人的猶太人;一個漂泊不定、四海為家的吟遊詩人;或是一個創作意志就快被家庭生活磨盡的作家。愛情又一次變得危險。約瑟,一個善良的猶太丈夫,正在為懷著別人孩子的妻子尋找著生產之地,而這個即將誕生的胎兒卻註定會給他的人民帶來更多問題。歌詞裡還提到了一種「神聖的撲克遊戲」:坐等抓到一把好牌是白搭,要想贏,唯一的方式是出老千,或者喜怒不形於色,或者坐在隨時可以開溜的位置。

專輯發行伊始,美國媒體的反應有點不冷不熱。《滾石》雜誌刊載了樂評人亞瑟‧舒密特(Arthur Schmidt)的文章,他指出:「不是每首歌我都能容忍:有三首極為出色,有一首還算不錯,還有三首讓我覺得很掃興,剩下的三首簡直是十足的狗屎……這傢伙是個優秀的詩人,但這不代表他就會寫歌。」《紐約時報》的立場比較模糊:「柯恩先生是個水準還算過得去的小說家和詩人,現在他又交出了一份水準還算過得去的音樂答卷。一個悲傷的男人,用青春期的孤獨和自憐換取著金錢。他的東西在疏離感量表上『介於叔本華和巴布‧迪倫之間』。」

不過,這張專輯很快就在英國贏得了不錯的反響:《觀察家報》、《旋律製造者》(Melody Maker)等媒體刊載了洋溢讚譽之詞的評論文章;而與它在加拿大未能進入排行榜,在美國勉強擠進排行榜的受歡迎表現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英國,它強勢攀上了第十三位。

在一九六八年的一次為宣傳專輯而進行的採訪中,李歐納給人以「摸著石子趟流行音樂這道水」之感。他向《旋律製造者》抱怨紐約客不懂他:「他們給我貼上了知識分子的標籤,但我從未把自己看作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詩人,我想為普通人寫歌——他們能理解我所理解的事情,我想寫你在汽車收音機裡聽到的那種歌。我不想展現或擁有高超的技巧,我只希望我的歌在電波中被人偶然聽到後,會走在路上邊走邊哼唱,雖然他們並不記得是在哪聽到的,也並不知道是誰唱的。」有意思的是,李歐納雖然希望被視作流行藝人,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一些酬勞豐厚的演唱會邀約,「我不願意,金錢的幽靈在這個行業裡無處不在,它會腐蝕我。」儘管金錢是李歐納從文學界轉戰音樂工業的主要原因,但當金錢就將源源不斷地滾來時,他卻告訴《旋律製造者》,他想退出了。「我現在的感受和寫完《美麗失敗者》時一樣。寫完那本時,我覺得自己不會再寫了,因為我已把自己掏空了。」

他說他想回希臘。但他現在只能繼續單調而枯燥的新專輯宣傳之旅。在接受音樂報紙《節拍》(The Beat)採訪時,他把自己描述成一個「沒能把炸彈扔出去」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對《紐約時報》直言自己對女性的崇拜:「我贊成母系社會,因為只有女性才能把這個世界管理好。」他還說到自己對性的態度,「當她被我們共同達到的高潮改觀後,才能說我和她相遇過,其他的都是假像。」他對《花花公子》說:「我和垮派有些共同之處,但和嬉皮的共同之處更多,而我和這兩者的繼任者將更為近似。」《花花公子》文章的配圖是一張攝於伊茲拉的照片。弔詭的是,照片上的他不見了憂鬱,看上去酷似一個由默片時代影星飾演的佛羅里達州房地產銷售員:寬簷帽,小鬍子,邪惡的微笑。

哥倫比亞唱片更改了這張專輯的廣告文案,原先含有《波士頓環球報》那句「詹姆斯‧喬伊斯猶在人間……」的文案被包含他對《花花公子》說的那句「十五歲後,我開始離經叛道……」的新文案取代了。不僅如此,他們還配上了一張極不協調的照片。於是,在當年的報紙上,我們看到了兩張擺在一起卻風格迥異的照片:一張是封面照,上面的他神情肅穆;另一張上的他留著小鬍子,穿著條紋睡衣,滿臉堆笑。

與此同時,在亨利‧哈德遜旅館那個壓抑的房間裡,李歐納向《蒙特婁公報》記者透露,他決定錄製個人的第二張專輯——一張鄉村和西部風格的唱片。可就在不久前,他還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他的音樂之旅。他將去田納西州的納許維爾,那是他最初的目的地。

註: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不到三十歲,就被譽為加拿大文壇的「偉大詩人」;他的歌曲,被各國藝人翻唱成超過三百個版本;他的第一本詩集,如今要價一千美元以上;他的小說,讓他被評論家譽為「喬伊斯在世」。他天生叛逆、追求自由,還曾於九0年代落髮為僧;他從容優雅、風度翩翩,精彩的戀情貫穿他的一生,還有,他擺脫不了的憂鬱症;他的詩詞歌曲啟發世界上無數的藝術家,乃至有大量的電影、紀錄片、專輯、演唱會、文學作品紛紛向他致敬。這位集作家、畫家、詩人、歌手、僧人、情聖、癮君子於一身的老紳士,不只是連搖滾巨星Bob Dylan、U2、Lou Reed、Nick Cave、R.E.M.、Sting、Iggy Pop都為之瘋狂的傳奇人物。

*本文選自《我是你的男人:李歐納‧柯恩傳》(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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