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律師，你現在有時間嗎？」我的秘書惠敏躊躇不安的走進辦公室，好不容易開了口。
惠敏有一位大她十歲的姊姊，電腦工程科系畢業，目前在大企業所屬的SI公司擔任部長。「姊姊是我們家族的驕傲，她對工作懷抱著與眾不同的熱情，在公司也因為實力堅強，在短時間內就得到晉升的機會，但是姊姊十分好強，再辛苦也不會告訴家人，不過最近遇到了讓她無法獨力承擔的事情，所以來找我商量。我知道不應該拿家務事麻煩您，但很想拉我姊姊一把……」
車禍當下對方無外傷
惠敏的姊姊智媛遇到的狀況大致如下：為了了解自己管轄內建設案的進度，她獨自開車前往位於論峴洞的招標單位。那天因為大塞車，她便無視導航的指示，急忙轉進小巷內，突然聽到「咚」的撞擊聲後，急踩了煞車。智媛穩定了受驚嚇的情緒後，下車查看，發現一名看似小學生的男孩和腳踏車一同倒臥在地，頓時眼前一片漆黑、雙腿發軟的她，立刻跑上前詢問男孩的狀況。
「同學，你還好嗎？」男孩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膝蓋，把自己的腳踏車扶起來後說：「我沒事。」智媛出於不安，仔細打量了男孩的身體：「沒事嗎？有沒有哪邊受傷？」男孩語帶不耐地說：「阿姨我沒事，我現在得去補習班了。」急忙的想離開現場。智媛為了以防萬一，拿了兩張名片遞給男孩。「就算如此，萬一身體有異狀，你要立刻告訴我，知道嗎？」
男孩心不在焉的回答後，便牽著腳踏車離開。智媛回到車上後，把頭靠在方向盤上回想了剛才發生的事情。進入巷口時，因為看到減速號誌而放慢了速度，推測那位學生應該沒受到太大的撞擊。「呼～」她深深吐了一口氣，並且感到非常慶幸。
然而三天後，智媛的手機收到了一封簡訊。由於每天都會收到數十封簡訊，她沒能及時確認，而是在下午邊喝咖啡邊確認累積的訊息時才發現。「孩子的傷勢被診斷需要三週才能痊癒，妳卻沒有為他進行任何救護措施，甚至肇事逃逸。相信妳也知道，根據特定犯罪加重法第五條之三，肇事逃逸者將被處以最少一年、最多五年有期徒刑。」
智媛感到左胸口一陣刺痛。「這是什麼意思？這個人又是誰？」智媛急忙打開電腦，搜尋了「肇事逃逸」跟「特定犯罪加重法」這兩個關鍵字，經過一番研究，發現下列條文：
特定犯罪加重處罰等相關法律第五條之三
（對逃逸車輛司機的加重處罰）
1.《道路交通法》第二條規定，汽車、電動摩托車駕駛者若於交通途中觸犯《刑法》第二六八條罪行後，駕駛者（下稱「事故駕駛」）未依《道路交通法》第五四條第一項對受害人進行救護措施並逃跑時，將根據下列各項分類進行加重處罰。
一、造成被害者死亡後逃逸、或逃逸後被害者死亡的狀況下，處以無期徒刑或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二、造成被害者受傷的狀況下，處以一年以上有期徒刑或五百萬韓元以上、三千萬韓元以下罰金。
編按：此為南韓法律條文。
給了名片才離去，也算是肇事逃逸？
「我觸犯了這條法律嗎？我沒有逃走，甚至給了那孩子聯絡方式，怎麼會是肇事逃逸呢？」智媛非常焦急，認為無論如何，正面接觸才有助於判斷，於是撥通了傳送簡訊的號碼，響了好一會兒後，一名男子接起了電話。
「我……剛才收到您傳的簡訊，請問您是誰？」「不是，妳怎麼能夠這樣？小孩子都受傷了！小孩子！」「我真的很抱歉，他傷得很嚴重嗎？請問傷到了哪裡？那天我問他，他明明說沒有大礙……」「膝蓋跟腰、腿都出了問題，醫院只先做了簡單的檢查，說他需要休養三週，若是更進一步做精密的檢查，可能還會發現更多問題。」
真是的，早知道當時就直接帶他去醫院。智媛內心升起了一股懊悔。男人接著說：「我是他叔叔，那孩子晚上回到家後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問他發生什麼事，他才把妳的名片拿給我。」智媛心想，原來事情的發展是這樣啊。便接著回答：「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該怎麼做才好？我會賠償包含治療費用在內的所有損失。」
電話那頭的男子語氣突然變得粗暴：「妳這傢伙是把我們當成乞丐嗎？打算給我們一點錢就打發掉？在大企業上班就看不起我們這種人？是這樣嗎？」智媛答不上話，因為她並沒有抱持那種想法。
「成智媛小姐！給我聽清楚，就像我在簡訊內說的一樣，妳就是肇事逃逸，依照特定犯罪加重法會被判有期徒刑，有期徒刑！」智媛感到很委屈。「先生，不好意思打斷你說話，但我沒有肇事逃逸，甚至還把名片遞給那孩子，告訴他有不舒服一定要聯絡我，請先問問你侄子。」
男子對此嗤之以鼻。「妳好好打聽一下，發生交通事故後，丟下名片就離開也算肇事逃逸。妳懂法律嗎？明明就搞不清楚還跟我大小聲！我之後會再打給妳，妳先好好去查查看吧！」男子粗暴地掛斷了電話。
為何給了名片也算「肇事逃逸」？
智媛再次搜尋「肇事逃逸」，瀏覽了更多資料後，令她訝異的是，跟自己一樣發生交通事故，只把名片交給受害者便離開的情況，有不少被判定為肇事逃逸的案例。駕駛者應對事故受害者採取「必要的救護措施」，僅提供聯絡方式便離開的情況，並不構成做到「必要的救護措施」。智媛認為在問題變得更嚴重之前，必須先向對方道歉，於是再次撥了那名男子的電話。
「對不起，很明顯是我的過錯，我向您道歉。我該如何補償比較好？」智媛鄭重道歉後，男子的態度稍微緩和。「看來妳跑去查清楚了，是啊，妳也覺得很倒楣吧？盡快了結這樁事吧。」「是，我明白了，您請說。」「我侄子受傷是事實，這小子正在朝成為足球選手的目標努力。這次事故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影響，我和我哥，也就是孩子的爸爸聊過了，以目前的治療費加上未來也許會發生的損失賠償，一共3000萬元（此為韓幣，約新台幣70萬元）的話，我們就願意和解……」
智媛嚇了一跳，明明也沒有用力撞到，居然要求3000萬韓元的治療賠償？太過分了。「我承認是我的錯誤，但是3000萬元實在是太……如果您們能提出更合理的金額的話……」
男子突然大吼：「合理？妳剛才說合理嗎？想像一下如果今天是妳兒子受了重傷？妳這樣可不行。妳在大公司上班吧？自己看看你們的人事規定，要是被判處有期徒刑的話，恐怕會立刻被免職吧？就是妳會立刻被炒魷魚的意思。要是我告妳違反特定犯罪加重法，妳就得受審，也絕對會被判有期徒刑。這不單純是錢、還攸關妳能不能繼續工作。我可是考慮過各種狀況，為妳著想才提議的，妳怎麼這樣？我太受傷了，下次再說吧！」
男子單方面掛了電話。什麼？停職處分……智媛從內部網絡下載了公司的人事規定，從入職後就沒有閱讀過的人事規定看來，正如男子所說，如果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的刑罰，將會被立刻開除。
「這是我多麼辛苦累積的經歷……」智媛感到前途一片黯淡。那之後，自稱是男孩叔叔的男子每隔兩天就會打電話來催她給錢，智媛這樣做也不是、那樣做也不是，內心非常煎熬。
律師解決事情，不一定要打官司
聽了惠敏說的故事後，我的直覺告訴我：「好像有點不正常。」不知為何，男子的現身方式透露著犯罪的氣味。我從惠敏那裡取得了電話號碼，並和智媛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充滿膽怯的聲音。「智媛小姐，我來直接和那位男子通電話吧。」「沒關係嗎？要是讓他心情不好，想告我該怎麼辦？」「別擔心，我有我的訣竅。」
我撥打了智媛告訴我的電話號碼：「您好，我是成智媛的表哥，我是祐誠律師。」「什麼？律師……嗎？」對方的聲音不知道是不高興，還是害怕，難以判斷。
「您侄子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是我表妹沒有把事情處理好。」「啊，是的，沒錯。」「聽說您侄子需要休養三週，可以告訴我具體被診斷出的病因嗎？是骨折，還是扭傷？還是……」「這個嘛……我得再看一次診斷書，是三週、三週沒錯。」男子明顯感到緊張。
「方便的話，我想直接和孩子的父親通話。因為孩子是未成年人，所以擁有親權的父親有法定代理權，叔叔並沒有這樣的權利。」因為對方提了法律條例，所以我也故意使用了法庭用語。「不，那個……孩子的父親拜託我全權處理這個問題。」
「這樣很奇怪。兒子需要休養三週，卻沒有給自己的親弟弟看診斷書？甚至求償的三千萬元賠償金是以什麼作為根據提出，身為律師的我不太能理解。請問是霍夫曼方式，還是萊布尼茨（註）方式？」
「啊，賠償金是談好和解便能調整的問題……」怎麼會提到調整？總覺得事有蹊蹺，突然浮現了得乘勝追擊的想法，於是我繼續追問。「還有，聽說若是不支付3000萬，您就會提起刑事訴訟，讓我表妹被公司開除？她都有把對話錄下來，這在刑法上可是屬於『恐嚇罪』。」「不，這位律師。你在威脅我嗎？」男子的語氣變得輕蔑。
「你聽好了，我表妹只需要接受在發生交通事故後，沒有妥善採取救護措施的懲罰就可以了，你也清楚，違反特定犯罪加重法第五條之三的罪名除了有期徒刑，罰款也是一種懲罰方式。我表妹沒有前科，在事故現場也交出了自己的名片，只要我為她辯護，便只需繳交罰鍰即可。你卻講得一副她肯定會被判刑的樣子，這不就是在恐嚇嗎？」
「那麼……我們各退一步，用1000萬（約新台幣23萬元）和解如何？」這種程度也沒什麼好繼續爭論，我使出了最後一擊。「一小時內把孩子的診斷書拍下來傳到我告訴你的號碼，要是沒做到，我會以威脅、恐嚇罪起訴你。一個小時內若收不到診斷書，我會立刻採取法律措施，請你看著辦。」有種這大概就是最後通話的預感，我加上了一句話忍了許久的話：「還有你，說話不要老是這麼沒禮貌，我也已經活了大半輩子。」
掛斷電話約30分鐘後，男子沒有打給我，而是找上了智媛。大致說了：就當作彼此都運氣不好，互相抵銷，也讓她轉告個性凶惡的律師表哥，他以後不會再打電話來了。電話裡智媛的聲音充滿喜悅，直說不敢相信這個結果。「律師先生，發生了什麼事？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法律知識落差，可能讓人落入陷阱
其實他若真的是被害者家屬，肯定不會用這種方式和智媛聯絡。也許那名男子那天偶然目擊了事故現場，並從孩子手中拿到名片，憑藉名片上的資訊，自行編寫了一套威脅劇本。她在掏錢之前先找我諮詢，是多麼萬幸的一件事！我也很慶幸能讓秘書惠敏有面子，同時也親身體會，遇見惡意使用法律知識的傢伙可能導致多麼嚴重的後果。
世界上存在著各種差距。其中，和貧富差距同等重要的是「知識和情報的差距」。面對同樣問題，情況也會因人而異，並根據各自所擁有或是可接收到的知識和資訊產生不同的應對方式。那名男子就是以自己的知識為基礎來威脅智媛，而缺乏該方面知識的智媛因此陷入極度恐懼中。能為她解決知識差距的正是法律專家—律師，知識差距解決後，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人不可能在各方面都知識淵博，但必須了解能保護自己和家人的決定性知識和資訊。儘管財富很難依照自己的想法輕易累積，知識和資訊卻可以根據自我心態系統性的累積，也可以自我控制吸收的管道。因此，人生的高手們除了自己的專業領域外，也會花一輩子去學習如何拓展自己看世界的視野。
註：司法系統在審理侵權、責任、糾紛案件時，為確定損害賠償數額所採用的計算方式，霍夫曼和萊布尼茲計算法都屬於利息先扣的計算法，是各國確定賠償責任的常規作法。
作者介紹｜曺祐誠（조우성）
律師事務所Must Now的代表律師。畢業於首爾大學法學院及同校研究所。1997年開始擔任法務法人太平洋民事總管部和企業訴訟部合夥律師，長達18年；2000年開始以企業、地方自治團體、政府機關為對象，進行法律風險管理、協商、領導力等主題課程，並以卓越的解決問題技巧、高人一等的智慧和豐富的臨場經驗備受認可，更被譽為「教導CEO的律師」「教導律師的律師」。曾擔任朝鮮商務俱樂部的諮詢委員，參與過廣播和電視節目演出，展現了才華洋溢的口條。現正主持Podcast：《曺祐誠律師的人生內功》《曺祐誠律師的經典乘載》節目。
本次出版的《一場快樂勝過千萬悲傷》是以他數十年來律師生活中聽到、看到，以及經歷過的周遭真實故事為基礎所撰寫的短篇故事集。就像觀看一部電視劇或電影般，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的趣味和共鳴，部分故事也被電視劇《非常律師禹英禑》改編使用。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如何出版《一場快樂勝過千萬悲傷【《非常律師禹英禑》援引的真實故事】》（原標題：當下無外傷，給了名片算肇事逃逸？）
責任編輯／邱苡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