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片的致命傷是什麼?金馬導演張毅點出「新浪潮時代」影響,讓臺灣電影一路疏離了觀眾

2023-04-01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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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導演張毅是台灣電影新浪潮代表人物之一,他退出電影圈子後,與妻子楊惠姍共同創辦琉璃工房。(圖/新新聞 資料照)

已故導演張毅是台灣電影新浪潮代表人物之一,他退出電影圈子後,與妻子楊惠姍共同創辦琉璃工房。(圖/新新聞 資料照)

編按:已故金馬導演張毅留下《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琉璃工房創辦人張毅的文化信仰》一書,身為台灣新浪潮導演之一,他卻直言「這個『新銳』或者『臺灣新潮流』的價値概念,讓臺灣電影一路在語言風格上疏離了觀眾,在市場上降低了商業基礎,直至今日仍不可回復。」

但是,我眞的要進到電影嗎?那個暗無天日的工作,焦慮得身心交瘁的工作,對我根本是一種生命的耗損,一種加速接近死亡的支出。但是,那是我最喜愛,也最得心應手的人生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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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是又近又遠,又要又不要的遊蕩在電影的周邊環境。但是,我發現我已經是一名導演了。我從替人策劃電影,到編劇,我已經逐漸站在導演的位置上了。

我幹過電影雜誌的編輯,寫影評用了幾十個筆名發表,在臺灣還在所謂「動員戡亂時期」的時代,因為寫了太多不利於「主旋律」電影的影評,差點就要送調查局去調查。

我開始幹電影編劇,替別人寫電影劇本。因為陳耀圻老師導演的《源》,我寫了20萬字的小說,然後把它編成電影。因為這個開始,我在臺灣開始小有知名度,接著是《光陰的故事》,讓我面對要不要全然地進入電影─做一個導演的問題。

《光陰的故事》,基本上是一個過渡,我比較沒有太大壓力。它像一個小派對,四個年輕導演,每人四分之一,選擇自己的題材,處理成自己喜歡的風格,沒有太大的票房的商業考量。我的臺灣電影工作經驗,已經是最資深的了,除了我之外,其餘三位,都是剛從國外回來,幾乎沒有什麼本土的電影工作經驗。大家都把自己的一段當成習作,甚至學校的論文電影,沒有商業的煙火氣,除了我的一段,因為,放進來兩位比較職業的演員─張艾嘉、李立群,整個就有點市場語言。

新銳電影浪潮,反讓台灣電影知性到變得無趣?

《光陰的故事》,在臺灣成了一種過度正面肯定的電影現象,它幾乎成了一種象徵,「新銳電影」的帽子一扣,立刻成了一種價値主流。事實上,它一點也不全面,只是一個風格的例外,絕不意味是唯一的。然而,風雲際會,臺灣當時大量的國外電影院校的畢業生,硬是一窩蜂地把它推成一種時尚。

這個「新銳」或者「臺灣新潮流」的價値概念,讓臺灣電影一路在語言風格上疏離了觀眾,在市場上降低了商業基礎,直至今日仍不可回復。臺灣電影開始極度地「菁英化」、「文學化」,這些方向,在影評人和導演的助瀾推波下,電影題材一反過去的趨勢,完全知性到一種無趣的地步,我小時候喜歡的英雄美人傳奇沒有了,情欲糾結也全因為要求「隱諭」、「疏離」等等知性符號而稀釋到乏味的地步。

我這麼說,並不意味我有什麼回天之術,因為,嚴格檢視,要準確地掌握大家的語言,需要不斷地學習,除非有先天的編導天分,透過不停的實際編寫和導演,市場的基礎語言很難熟練。

這些,都是我在走過之後,回頭看,慢慢地體會出的一些心得。

臺灣電影年輕導演裡的怪胎

而電影的另外一項魅力,是「演員」;誇張一點說,是有魅力的電影明星,它根本是一種紅塵世間裡的特種情欲魔力,是電影,尤其是大眾電影的重要基礎。

臺灣新電影,摒棄這一點,希望編導本身全然地成為主導。問題是,編導的經驗不是學院教育能給的,而且需要大量地從工作經驗裡不斷累積的,臺灣電影如果沒有市場,從何有機會大量累積學習經驗?

我在臺灣電影年輕導演裡成了一個怪胎,我公然不承認自己是新銳導演,開始和另外一批非主流的導演,搞一些所謂「商業電影」。那些電影,嚴格說,現在看起來都很不成熟,它幾乎全是我小時候幻想的一些「類型電影」,甚至有些根本是漫畫式的概念電影。

我不知道自己並不足以充分掌握電影的專業語言,我也沒有可能找到我理想的好演員,去詮釋那些很奇怪的概念人物。結果,那些電影在票房上和影評上,都雙雙重重受挫,裡子面子全無。

我全然不覺悟,一試再試,直到《玉卿嫂》。

《玉卿嫂》之於張毅

《玉卿嫂》,對我意義奇特:

第一,它曾經是我電影學校老師陳耀圻先生拍的電影,近十年之後,成了我要導的電影,這其中有些壓力,也有些滄桑。

第二,它是白先勇的小說裡,我印象最深的。我看《玉卿嫂》的小說,還是高中,那個情欲的典型,雖然出現在各式各樣的文學和電影裡,但是它明顯而直接的「情欲」情節主題,是我最感興趣的。

但是,我能在眞實的世界裡,找到這樣的演員嗎?我能夠成功地處理這個電影導演和劇本嗎?

《玉卿嫂》對我的電影生涯,是一個很明顯的標誌。在影像上,我有些歇斯底里的幻想,希望它是一個我看過讀過的所有電影語言的整合。我甚至希望透過《玉卿嫂》,重新反省我過去對電影所有的概念。

但是,後來證明這些希望全落空了。我在極有限的資源裡,只是勉強地讓整個電影展現了一種風格的統一,至於那個風格是不是我期待的,已經完全不可控制了。

隨便擧個很不願意再提的例子,1983年期間,我其實因為從來沒有機會到過中國,更沒有到過桂林,對我這樣一個號稱自己是北平人的臺灣年輕導演,又曾經是個自以為很文學的靑年,對於「電影裡的生活質感」的迷戀是很強烈的;而且,在之前的電影裡的「概念化」之後,讓我物極必反地死命鑽進那個全然精緻化的胡同裡去;如果可能,我希望拍片現場都應該充滿一種劇中人物生活裡的氣味和光像。

我說的氣味,是眞的氣味,是玉卿嫂用的粉的味道,是容哥洗滌用的肥皂的味道,是這個大宅子廚房裡做的蒸米糕的味道。

我自己在寫《源》的小說裡,一直沉溺在那些細節裡。因為當我知道那個「氣味」之後,我才相信,我是深切地知道那個時代的。

作者介紹|張毅

亞洲Studio Glass運動之父──《紐約時報》,現代華人琉璃藝術的奠基人和開拓者,LIULI CHINA MUSEUM 創辦人,曾任北京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玻璃藝術學系顧問教授,亞太影展最佳導演及臺灣金馬獎最佳導演,臺灣新銳電影導演的重要代表,著名短篇小說家。

19歲即成為當代備受矚目的短篇小說家,其作品兩度評為年度最佳著作。世界新聞學院畢業後,開始了他的導演生涯,其所執導的「我這樣過了一生」,為他贏得金馬獎及亞太影展最佳導演,而他執導的最後一部電影「我的愛」,被《綜藝雜誌》年鑑選為臺灣電影百年(1895~1995)十大傑出電影之一。

1987年,張毅決定放下如日中天的電影事業,與楊惠姍共同創立華人第一個琉璃藝術工作室「琉璃工房」,投入現代琉璃藝術創作。做為品牌執行長,張毅帶領楊惠姍,以獨特的華人文化風格創作走向世界,取得國際玻璃藝術界極高的讚譽,並獲國際重要博物館永久典藏,達到華人琉璃藝術家從未有的高度。他為琉璃工房品牌擘畫的發展藍圖,在創意與產業的成功,成為臺灣文化創意產業的先鋒,並帶動兩岸三地華人的傳統玻璃工藝蓬勃發展,開啟新的方向與格局。《紐約時報》曾評論張毅在華人玻璃藝術界等同於美國玻璃藝術工作室之父哈維.利特頓(Harvey Littleton)的地位。

年輕時如影隨形的原發性血管病變,讓張毅對生命有獨特的領悟。1998年因心肌梗塞重臨死亡召喚而奇跡回轉,開始從事個人的琉璃創作。對他而言,琉璃材質,充滿「愛和死亡」的意象;他想用作品與自己對話,與生命對話。張毅的琉璃藝術,深見文學與電影的深遠影響,不僅具當代藝術創作思維,也富含強烈的傳統民族文化蘊藏的倫理、宇宙觀、佛教哲學概念,對人的關懷、對生命和文化,有細膩的觀察與主張。創作風格,隨心而為,揮灑不拘;他讓琉璃在焰火的淬鍊中肆意流動,讓光與色彩發揮更大的自由度,賦予作品無限的延展與探索空間,引領觀眾內在深思與迴響。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天下文化《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琉璃工房創辦人張毅的文化信仰》(原標題:曾經滄海難為水)

責任編輯/邱苡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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