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積電需要記憶體設計工程師
2020年11月美國總統大選後，拜登政府上任。台積電彷彿刻意盤算過，選擇這個時機點接受採訪。電話另一端，接受採訪的是台積電資深副總經理、統籌亞洲地區事業的侯永清，他以帶有中文腔的英語，不疾不徐地講述台積電不曾公開發表的日本策略：
「日本這個國家對台積電的價值？嗯，日本有很多優點，在半導體原物料、機械設備等領域，確實有許多優秀的企業。但台積電最渴望的是日本人才。說得更具體一點，是記憶體的設計工程師。」
「（台積電）原本預計在2020年底要雇用50位以上的工程師，由於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目前雇用人數只有20多人。所以必須加快腳步，否則將趕不上2021年底預定增加到一百名以上工程師的計畫。」
我從以前就透過台灣友人介紹，多次想採訪台積電，但該公司的公關部負責人總是表示：「請再給我們一些公司內部討論的時間」，始終無法如願採訪。再加上台積電是半導體代工廠，原本就是難以一窺究竟的公司。
話雖這麼說，但站在我的立場不可能放棄採訪台積電。因為我認為在美中對立加劇的情勢下，就地緣政治來看，台積電是全球最重要的半導體企業。台積電接受美國與中國的製造委託，究竟採取什麼樣的策略在美中的夾縫關係求生存？
我向台積電公關部表達，期望採訪的內容是美中對立對台積電經營層面的影響及供應鏈變化。
台積電指定可接受採訪的日期，是美國總統大選結束後的2020年11月10日，正值華府政權交接，兵荒馬亂的時期。我之前無法進行採訪，或許也是台積電的政治考量。美中關係更加惡化的情況下，台灣自然成為注目的焦點，台積電對媒體的發言必須更謹言慎行。
美國大選後的這段時間，世界各國媒體的注目焦點都是華府的新聞稿，包括大選落敗後仍試圖緊咬權力不放的川普、急於組建新政府的拜登……新聞充斥著即時發布的美國政治動向。
在這種混亂的狀況下，不管一家台灣企業對媒體發表了什麼訊息，影響力都會削弱，這是企業宣傳時經常使用的「稀釋策略」。或許這正好是台積電對媒體採訪相當敏感的佐證。
台積電提出了許多要求，指名哪些內容可記錄發表、哪些不能公開發表，侯永清的發言該如何刊載等，條件再多我們都只能接受。因為新冠疫情無法到台灣面對面採訪的情況下，唯有靠一通電話。
日本是開發據點？
「就如您所知道的，我們和東京大學成立共同研究專案。目前有五、六個研究主題在討論當中，正要進入決議的最後階段。順利的話應該可以在兩、三年後提出成果。我們或許將會根據共同研究的經驗，進行下一階段的開發主題。」
台積電從2019年開始強化與東大的關係，在基礎研究上共同合作。但侯永清透露的不僅是這部分，而是更進一步在日本建立大規模研究開發據點的計畫。雖然先前曾有傳言台積電要在日本茨木縣筑波市設立研發據點，但外界完全不知道規模大到必須招募超過上百位的人才。
台積電到日本設立據點，是為了研發材料與商品設計，而不是為了生產半導體。然而對日本而言，更重要的是實際製造半導體產品的工廠。
日本的經濟產業省在這個時期，正為了與力邀台積電到亞利桑那州設立工廠的美國抗衡，也在檯面下力邀台積電到日本設廠而持續交涉當中。如果就這個目標來看，日本政府對於侯永清發言中的「日本是研究開發的據點」，應該有點沮喪。難道台積電沒有在日本看到作為生產據點的價值嗎？
經產省想要的不僅是研究據點，因而積極力邀設置工廠。明知希望渺茫，我仍一再追問：「請問台積電和日本政府進行了什麼樣的對話呢？」但還是得不到回答。
「關於這個問題我無可奉告。」
侯永清沒說不知道，而是說無可奉告，就表示交涉仍在進行當中，在日本設廠仍然可能實現。
因此，我便詢問了建廠的可能性…「台積電有可能在日本生產半導體嗎？」
「現階段還沒有這個計畫……」當時侯永清的答案雖然是否定的，但其實經產省與台積電的交涉已有相當程度的進展。這項計畫與日本某家半導體大廠有關，祕密交涉的成果在一年後的2021年秋天才浮上檯面，有關這部分的內容，我打算在下一章討論。（編按：台積電已確定於熊本興建半導體製造廠，並於2022年4月動工。）
「有關這個問題我並未參與……」
雖然得不到是否在日本設廠的明確答案，那麼台積電在美國亞利桑那工廠的計畫是否順遂呢？台積電在2020年5月正式發表，將挹注120億美元（約新台幣3600億元）在美國設立工廠。
我詢問侯永清：「台積電在日本以外國家的計畫，進行得如何呢？」
「如您所知，我們正在討論美國的專案，目前專注在那個計畫，也許敲定美國的設廠計畫後，才會看看其他國際市場，思考其次的計畫。在那之前不考慮在其他國家設廠。」
台積電在亞利桑那的工廠於2021年開始動工，預計2024年開始運轉。然而，台積電雖然發表了計畫，但有關美國政府的補助款規模、成本問題、雇用、環境評估等，之後的進展全然沒有報導，究竟現況如何呢？
「請教您亞利桑那工廠目前的狀況？」
我剛提問就被公關部負責人連忙打斷對話，表示有關亞利桑那工廠一律不對外說明，訪談就在這裡結束。
公關部負責人強烈的語氣和侯永清最後對於亞利桑那工廠的發言重疊，令我印象十分深刻。
「有關這個問題我並未參與……」
侯永清身為經營團隊的一員，負有經營的責任，照理不至於沒有參與。台積電不對外說明想必是和超越經營判斷的政治力量有關。依我的直覺判斷，台積電不僅對於在日本設廠有疑慮，就連美國，也不是因為懷有高度意願才去設廠的。
作者介紹：太田泰彥（Ota Yasuhiko）
《日本經濟新聞》編輯委員。1985年加入日經新聞。留學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後，曾派駐華盛頓、法蘭克福、新加坡，主要負責撰述貿易、外交、科技、國際金融等主題的報導。日經「春秋」專欄撰稿人，2004～2021年，擔任編輯委員兼社論撰稿人。2017年以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等主題之報導，獲得「伯恩－上田國際記者賞」。著作包括《峇峇娘惹：推動東南亞的謎樣民族》（暫譯，2018年日本經濟新聞出版）等。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野人文化《半導體地緣政治學》
責任編輯／郭家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