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賴床,怎樣都叫不起來,父母怎麼辦?孩子賴床,不只是孩子自身的痛苦,也是父母的痛苦。
我就有類似的經驗。猶記得童年時,每到清晨上學之際,我像是被黏鼠板黏在床上,萬般不肯起床。爸爸多次呼喚我無效,終於按捺不住,用上丹田與喉嚨的軍號式叫法:「阿建呀,給我馬上起床,別再賴床了。」
何止我這樣,整條巷子都是如此。父母用盡各種腔調,叫孩子起床的聲音不絕於耳,賴床往往是父母與孩子的清晨小戰爭。說不定,也是這一天各種衝突的導火線,不是嗎?
我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從國小就很難叫起床,因為抗拒上學,我不喜歡學校的課業、教室與氣氛。所以無論爸爸如何喊我起床,我都是拖拖拉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如此,直到三十歲以後,我的工作很自由,身心投入其中,我再也不需要一再的被叫喚了。
當時我的賴床情況,任何人教訓我、指責我、提醒我,可能都沒有用,因為我的內在有壓力,這壓力的應對成了慣性,於是我慣性的起不了床。爸爸也是慣性對我責罵,問題永遠不會改變。
時至今日,面對孩子賴床,我自有想法了。
萬般皆不願意起床
俊彥的媽媽來找我,一肚子的委屈化成淚水,見面才三句話,眼淚如水龍頭開啟,嘩啦啦流個不停,哭訴著孩子很難教養,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位媽媽的難處是:早晨很難叫兒子起床上學,每天都像打一場艱難的戰爭。
我正聽著媽媽訴苦,十五歲的俊彥突然進來了。俊彥聽見媽媽的抱怨,很不耐煩的說:「妳很吵ㄟ...」
媽媽回了兩句,母子倆的戰爭於焉展開,話題仍舊是起床上學,只是換了個吵架的場所,彷彿這場沒完沒了的戰爭,隨時隨地都可開戰。
我寧靜的看著這場戰爭,不插手也不插話,在烽火停歇之際才介入,問俊彥怎麼啦?
他說:「還不是我媽,每天早晨在那裡叫叫叫,吵死人了。」
媽媽忍不住回應:「誰叫你早晨都不起床!」
「哪有...」俊彥一副又要作戰的防備姿態。
我將話題接了過來,和俊彥展開了以下的一場對話。
「俊彥...你很生氣呀!」
「對呀!」
「生誰的氣呀?」我以寧靜緩慢的語言進行。
「還有誰?當然是生我媽的氣呀!」
「因為她早晨叫你起床嗎?」我重複了語言,核對了他生氣的訊息。
「對呀!吵死了!」
「嗯!那你怎麼辦?」
「沒辦法呀!講不聽呀!」
媽媽這時候忍不住插話:「你才講不聽...」
是呀!當大人一味要孩子聽話,當孩子長大了,也會要別人「聽話」,眼前母子都要對方聽話。
「聽話」的教育歷史悠久,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已經進入加速的年代,許多「聽話觀念」的弊病不斷衍生,但父母甚少自覺。
我示意媽媽交給我對話吧!請她靜待一旁即可。接著我轉頭對俊彥,進一步的探索與核對:
「你後來有起床嗎?」
「有呀!」俊彥無奈的表示。
「有去上學嗎?」
「有啊!」
「俊彥呀!你喜歡上學嗎?」
「當然不喜歡呀!」俊彥仍舊很無奈。
「那你怎麼還去上學呀?」我從這點切入,是一個正向的好奇。
「沒辦法呀!我要考高職餐飲科,不去上學沒有畢業證書呀!」俊彥說得倒是很坦白。
「俊彥呀!你還滿負責任的嘛!不喜歡上學,但是為了上高職餐飲科,你還願意起床上學呀?」問話聚焦在他的資源,這是正向的好奇。
「對呀!不然要怎麼辦?」俊彥聳聳肩。
雖然俊彥那麼說,但我覺得他仍舊很努力。
「嗯!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麼事?」
「你喜歡媽媽叫你起床嗎?」
「廢話!當然不喜歡哪!誰喜歡呀?」
「是嗎?我以為你喜歡呢?」
「怎麼可能?我才沒那麼白痴咧!」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
「你是怎樣?」
「我若是早晨六點鐘起床,鬧鐘都設定五點半!」
「為什麼?」
「這樣最後睡的半小時,比較有感覺呀!鬧鐘每十分鐘響一次!」我認真的陳述這一段。
「你神經病喔!」俊彥將我當朋友,說話很直接,或許無禮了些,但是我並未不舒服,他生活中的口語,也許不大恰當,但我不會在此時糾正他。
「你不是跟我一樣嗎?所以才讓媽媽一直叫你?」我的疑問,是帶著幽默感,對問題的好奇與覺知。
「當然不一樣呀!我根本不喜歡呀!」俊彥忙著解釋。
「那我不明白了...」這是問話中的轉折,也的確是我好奇之處。
「怎麼了?你不明白什麼?」俊彥對我的疑問,充滿好奇。
「你不是都有起床上學嗎?因為你很負責的想要升學,即使你不喜歡上學。不過,你不喜歡媽媽叫你?那你怎麼不跟媽媽說,你幾點一定起床就好了啊?怎麼會讓媽媽一直叫你呢!你是怎麼將日子過成這樣子呀?我還以為你喜歡呢?」
我的問話很真誠,而不是故意讓他難堪。俊彥被我這麼一問,陷入了沉思。接下來,我們有零星的對話,十五分鐘的談話之後,俊彥回家了。
這場對話最重要的片段,我呈現出來了。
我和俊彥,最後沒有針對問題作結論,我沒有給任何答案,他也沒有對起床有任何的承諾。我和俊彥的對話,只是透過正向引導,幫助俊彥有所覺知而已,覺知自己的處境,覺知自己的負責,覺知這樣的日子可以如何過?
這常是我引導孩子的第一步,讓他們意識問題,為自己負責任。
孩子願意負責了
兩個星期後...
「阿建老師,你真是神呀!自從那次你和俊彥談完話,他這兩個禮拜都沒有賴床!」俊彥的媽媽來電了,很開心的跟我分享。
我輕描淡寫的說:「我不是神,是因為我和孩子對話,他比較容易有覺知。」
「到底覺知是什麼?這麼有魔力。」
什麼是覺知?
這樣說好了:通常指責、討好、說理與打岔,往往讓孩子創造新的情緒,情緒於內在翻滾,還要應付外在世界,哪裡有機會覺知,去看見自己的問題?
我的談話之中,以好奇引導孩子,讓他慢慢看見,他如何面對問題?面對困難的情境?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意識到自己所選擇的方式,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這就是一種覺知的對話。
俊彥媽媽並不了解我的意思,只是笑笑說:「阿建老師,他比較聽你的話啦!」
我試圖讓媽媽理解,我只是和孩子對話而已,「我沒讓他聽話啦!我只是讓他覺知而已。」
媽媽困惑的說:「可是你說的那些話,我都對他說過呀!一模一樣的內容呀!但是他都聽不進去。」
媽媽沒搞懂我的對話。我和俊彥的對話,並未讓他要遵從我的話,我沒有一句話是教訓、命令或者諷刺,都只是好奇他的選擇與處境而已。
但是一般人不知道對話的意義,以為對話就是「聽話」呢!
有這麼一句話,我在網路上看見:「每天叫我起床的是夢想,不是鬧鐘。」
說夢想也許不切實際,我認為喚醒他的是:他可以有這樣的選擇。
對話最重要的部分,是喚醒俊彥體內的資源,為自己負責的部分,那應是最接近夢想的方程式,而不是吵吵嚷嚷的鬧鐘。
作者簡介|李崇建、甘耀明
李崇建
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40歲之後,結合親職教育、閱讀、寫作與生命教育,與甘耀明、許榮哲及張瑤華創立千樹成林創意作文、快雪時晴創意作文班,致力推廣閱讀、寫作、文學與教育工作。目前任曉明女中特約作家,佳音英語南投分校、新加坡耕讀園、香港自然學校、馬來西亞德信學校、馬來西亞小樹成長園教育顧問,以及馬來西亞薩提爾全人發展協會顧問。
曾出版童書、小說、教育書,其中《麥田裡的老師》曾獲2013年《中國教育報》影響中國教師之10本書。
甘耀明
曾獲國內多項的重要文學獎,目前專事寫作,即將出版《冬將軍來的夏天》。
出版《神秘列車》、《水鬼學校和失去媽媽的水獺》、《殺鬼》、《喪禮上的故事》、《邦查女孩》,曾獲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獎、臺北國際書展大展獎、博客來華文創作年度之最獎。而《邦查女孩》更獲2015台灣文學金典獎、「2001~2015華文長篇小說20部」、2016中國時報開卷年度好書、2016台北國際書展大獎、2016文化部金鼎獎、2016紅樓夢決審團獎。
曾任靜宜大學、慈濟大學駐校作家,曉明女中特約作家。目前擔任靜宜大學「文思診療室」駐診作家、「千樹成林」與「快雪時晴」兒童創意作文班教師。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對話的力量:以一致性的溝通,化解內在冰山》
責任編輯/蔡昀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