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考古學家只要負責挖金字塔嗎?世界上最浪漫的職業,真相是丟不完的…

2016-05-06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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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認真研究和保存文化遺跡的專家一樣,考古學家發覺他們的工作報酬根本不夠餬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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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們對這行業的了解,考古學家的平均薪資低於藝術家。據估計,這個行業有百分之五十的失業率。二○一四年《富比世》以首份工作高失業率和首份工作低報酬率為指標,認為人類學和考古學是最差的學院主修。二○一二年在孟菲斯的研討會,聚集超過三千位考古學家,我踏入標示「就業服務中心」的場地,看到張貼招募全職的工作只有五個。考古學家可以透過文化資源管理(CRM)公司(這種公司替開發商處理符合文資保存的開發規範)找到短期的田野工作,但長期缺可遇不可求。

我向謝伊提到五個工作機會,並告訴他,我多麼敬佩他的考古業夥伴,面對捉襟見肘的殘酷前景時還能夠保持毅力和幽默。但他冷酷地說:「這讓你學到什麼?這讓你知道我們有多熱愛這份工作。」非關浪漫的熱愛,沉浸在充滿希望的幻覺中:窘況愈來愈明顯,成本代價高昂。在同一個研討會,我的考古學老師拉著我快速路過瑪雅和非洲的展覽間,與奇風異俗的「斐濟之火專題民族誌考古學」。她一邊說:「我想你會感興趣的。」一邊帶我穿過會議中心曲折的通道,到一些被遺忘、非熱門的的展覽間。博物館、收藏和策展委員會困坐愁城,齊聚其中一個展覽間。聯邦預算危機和美國政府瀕臨停擺,會引起美國公民要求縮減政府資助,雖然考古學家習慣克勤克儉,但他們此時處於危機狀態。

在展覽間裡,檔案學專家、博物館館長,以及文物專家和考古學家,討論著他們面對的挑戰,他們管理的一間間堆滿尚未登記造冊的出土古物讓他們傷透腦筋,考古學雜物、材料,幾乎要把他們淹沒了。

「我們不會勸碩士生、博士生停止發掘,但我們實在應該這麼做。你看看,我們的空間裝不下正要挖出來的文物!」「這個收藏品將要丟進垃圾場了!我們沒有能力資助儲藏空間!連續三年了,情況越來越糟糕!」

「我們真的有必要發掘更多一八八○年代的農舍遺址嗎?」

有人喊道:「叫他們挖慢一點!」另一人答腔:「我們試過了!」

沒有經費贊助志工,將堆積如山的收藏品加以分類。有人說:專業人士只要有入帳就感到慶幸。到處都是被遺棄的收藏品,因為把它們挖出來的文化資源管理公司已經歇業。

據我所知,聯邦救救美國的寶物(Save America’s Treasures)是保護美國瀕危和珍貴文化遺產中規模最大、最成功的補助計劃,但該年度卻沒有得到任何資助,因此經營這項計劃的國家公園管理處不再接受申請。聯邦歷史保存諮詢委員會(Advisory Council on HistoricPreservation)甚至不談那些收藏品。為了資助這項工作而在一九六六年立法的國家歷史保護法(National Historic Preservation Act)雖然每六年修法一次,但預算持續下修。

在展覽間裡,接受美軍工兵團委託策展,並管理考古收藏的考古學家說得很淒慘,他認為像是大蕭條時代的農民,作物才要收成卻被風災摧毀:「國家歷史保護是初步工程。從立法完成起,我和同代許多人在考古領域受雇一輩子。前無古人,可能也無來者。縱使許多人警告這是不受歡迎的立法,但太多人漠視其後果。我們活化歷史,然而一旦法案日落西山,加上我們這代凋零殆盡,到時候考古學一旦殞落也沒有人會在意了。」

國家人文基金(NEH)每年提供十八項獎助,持續為文物儲藏空間注入活力,提供檔案專家和博物館管理人援助。另外,根據考古學家喬凡娜.維特利(Giovanna Vitelli)轉述,她剛獲得美隆基金會(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資助,指導牛津大學阿什莫爾博物館(Ashmolean Museum)的大學約聘計劃,用於構思教師參與收藏的新方法。她說:「我有一堆錢和一堆博士後研究員。」他邀請大家一起合作:「我在沙坑裡,而且有一堆玩具。」她似乎是唯一不用哭天搶地,也不至於處境艱難的考古學家。

我跟隨幾位考古收藏的烏鴉嘴(Cassandras)到另一個座談會場,討論考古資訊的取得和保存,並當面提問優雅、和藹可親的約翰.耶倫(John Yellen),他主持的國家科學基金會提供深具影響力的補助計劃,把許多考古學家送進田野。國家科學基金會的考古學補助金,只提供長期保存考古資料的計劃,這樣其他研究人員也可以查用那些資料。但「一旦他們有錢了,」耶倫坦承:「我們就幫不上忙了。」考古學家資料查用的專屬權限,要維持多久之後才開放呢?這是亟待解決的問題。考古學家無法從發掘和出版之間走出來,這導致知識工作裹足不前、文物和資訊束諸高閣,其他研究者想要查閱也不得其門而入。

耶倫表示,國家科學基金會也「面臨國會省錢的要求,我們的差旅預算降了百分之十五。座談者提供建言、評審申請案,但我們沒有錢提供點心,而且提案申請大量增加。」難怪那天晚上在飯店大廳的噪音震耳欲聾,考古學家跨桌喊叫,或坐在戶外噴水池邊嘲笑諸神。幸運的田野考古學家,有的將前往土耳其,有的要去南非海岸的洞窟,有的會去祕魯沙漠,有的要去華盛頓州,有的去喬治亞德馬尼西(Dmanisi,漂亮的直立人頭骨)或者他們散落鄉野,在推土機壓過之前搶救歷史。削瘦、飢腸轆轆的研究生結隊漫步。助理教授點著皺巴巴的鈔票,互相比較差旅補助多寡,而文物保管者則對著啤酒念念有詞。

完美的工作

二○一一年夏天,吉爾摩提醒我不要遲疑,盡快前往聖尤斯特修斯,我終於了解其中緣故。他主持獨立的斯達夏考古學中心,他熱愛這份工作,但我遇到他之前正墮入黯淡期。吉爾摩氣質獨特,兼具活力與沉著,在熱帶凡事慢條斯理的島上,他盡善盡美達成嚴苛的考古學工作。一九九七年,吉爾摩與當地人合力建立聖尤斯特修斯考古學研究中心,雖然直到二○○四年都沒有獲得資助。正如他所說的,研究中心的創建只能用奇蹟來形容。吉爾摩年邁的老師諾曼.巴卡(Norman Barka)最先彰顯島嶼在殖民時期,一度是全球經濟的重要通衢,巴卡曾經對他說:「如果斯達夏能搞出一個考古學中心,我願意吃掉我的帽子。」

隨著歲月流逝,當地的支持起起落落,基本教義派又贏得最近的選舉,這對考古中心的創設不是好兆頭。之後,在我到來的一個月前,兩名女志工遭到毆打,這是首樁考古研究中心的衝突案件。她們擊退酒醉的當地人並通報這件攻擊事件,但警方拒絕受理。吉爾摩要求與警長會面,並強烈抗議警方吃案。接著,志工的汽車被扣押,吉爾摩也數度遭到攔檢,他開始感到自己不受歡迎。

我回憶坐上汽車,在奧倫吉士達可愛的鵝卵石上顛簸前進,吉爾摩噴著鼻息說:「路況糟透了,石頭本來是在地底下的。我跟他們說過,應該只挖開上面的廢棄物就好,但他們就是不願意這樣。」一天早上,他將車停在海邊,派志工麥特到聖尤斯特修斯考古學研究中心,監看擴建海港的疏浚作業,確保挖泥船不會破壞碼頭被燒毀時沉沒的舊倉庫遺跡。我問麥特在幹什麼,吉爾摩說:「盯著他們,以免毀了遺跡。」他的老師巴卡在海島待了二十年,久到足以成為「厭煩的悲觀者,這一點我也快趕上了。」吉爾摩挖苦地說。當他們的孩子接近學齡,他和喬安娜討論後決定,孩子需要一個新環境。

我首度到訪斯達夏之時,恰好是他的島嶼時光將告終的時刻。

吉爾摩和喬安娜別無工作,他們計劃前往英國、美國或是荷蘭,相信在積蓄用罄之前會找到工作。這時節找考古工作很糟糕,但喬安娜有碩士學位、博物館工作經驗、冷靜的性格,以及不屈不撓的意志,而吉爾摩強壯、俊俏、有自信、知識豐富且足智多謀,並具有博士學位與經營考古中心七年資歷。兩人都曾在倫敦大學學院攻讀,根據《衛報》報導,倫敦大學學院在英國擠掉歷史悠久的劍橋大學,成為世界頂級的考古學學校。吉爾摩想寫自己的「終身故事」,並計劃至少寫三本關於斯達夏的書,包括一本加勒比海考古學百科全書。

我用Skype 和吉爾摩與喬安娜保持聯繫,吉爾摩的Skype 個人資料照片微笑穿著印有「生活在廢墟」2標語的T恤。六月間我們見面,這時他們離開斯達夏已經七個月了。他們暫住喬安娜母親在利奇菲爾德(Lichfield)的房子,倫敦往北車程需要幾小時,那裡是英國西米德蘭茲郡(West Midlands)的美麗古城。秋去冬來,當吉爾摩年屆不惑,他們快五歲的女兒開始上學,兩歲的兒子進入幼稚園,接二連三的面試都無法提供有給職位。這麼多應徵工作,吉爾摩都進入決選,但紀錄並未改變:申請一百九十次,零就業機會。喬安娜已經不想再創紀錄了,她應徵了三十份工作。「我們自我激勵,面試表現良好是很大的鼓舞。接著畫下希望的句點。然後......」她聳聳肩:「我們再次從新來過。」

吉爾摩和喬安娜的生理時鐘仍停留在加勒比海,很晚才到利奇菲爾德的飯店接我。我們擠在從她母親手上買來的小黃車裡,去遊覽迷人古城的景點,吉爾摩窩在後座兩個兒童座椅中間。兩個孩子難得第一次上午都在學校,他們夫妻倆有幾小時悠閒空檔。

我們在中世紀利奇菲爾德大教堂的飛簷和彩色玻璃底下漫步,徘徊在禮拜堂的側間,那裡展示著重要的考古文物,從祭壇下方出土的十八世紀利奇菲爾德天使,二○○九年在附近田野發現的斯塔福德郡寶庫(Staffordshire Hoard),一堆價值連城的金銀與武器。策展的女士搞不定展示櫃的照明,吉爾摩幫忙找到一名懂得修理的警衛。

我們擠回車上,這次換我坐在兩個兒童座椅中間,經過田野鄉村前往古羅馬城牆,那是喬安娜第一次學習考古發掘的地方,生氣盎然的綠色風景裡的破落廢墟群。我們身處英國鄉村奇境,起伏的山丘被石牆切過,來自湯馬斯.哈代作品的綠色小徑。「這裡美麗而動人。」我熱情地說,喬安娜和吉爾摩愉悅相視。吉爾摩說:「這是第一次,連續六星期出太陽。」

喬安娜補充說:「我們在三月確實有個美好的星期,還記得嗎?」__我要成為考古學家,我要成為考古學家!」我到訪前一週,她和吉爾摩在母親的閣樓裡發現她的舊日記本,字裡行間充滿對考古的痴迷,以及當她去向吉爾摩學習時,與斯達夏的第一次接觸。她認真敬業,修短的指甲足以證明,於是他挑她做研究助理。「考古學,愛它、恨它,生活不能沒有它。」她總結說:「真是個難題啊!」吉爾摩從沒想過要走其他路,他的父母(父親是著名的海洋生物學家)當他四、五歲時就要他成為考古學家,那時他已經在收集化石和石頭。喬安娜和吉爾摩注定走入難以維生的這一行。

我們把車開到他們優雅的磚造房舍,喬安娜的母親最近再婚,搬到附近與新婚夫婿同住,而喬安娜前去把孩子接回來。孩子們進來時躲在她的腿後,伊里亞斯正打著噴嚏流著鼻涕,他的命名緣於伊里亞斯.阿什莫爾(Elias Ashmole,他的無價蒐藏放在牛津大學阿什莫爾博物館)。他和艾密莉都對英國春季的病毒和感染很受不了,才剛痊癒又因為伊里亞斯舔了火車車窗又生病了。

下午原來計劃把吉爾摩趕去做物理治療,因為他持續在舊粘土坑中發掘導致膝蓋受傷。

我們其他人則去十四世紀莊園所在的博德瑟特(Beaudesert)逛一下午,他們夫妻倆曾經在那裡擔任志工。但孩子們不依,因為吉爾摩考英國駕照沒過關,要弄好這個下午的工作是這麼複雜,就像在斯達夏渡過的典型一日,耍寶的顧問和志工,要去許多地方卻只有一輛車。

最簡單的方案是喬安娜開車載走吉爾摩和伊里亞斯,艾密莉和我留下來。四歲的她和我相伴塗抹、玩著色遊戲一小時。「我怕妳。」當我們完成滿桌亮麗的圖畫後艾密莉坦承。我恍然大悟,哎呀,他們居然放心把孩子丟給我。但還好沒事,我們為此感到好笑。吉爾摩和喬安娜到了英國之後正學著如何更謹慎,但他們來自島嶼悠閒過活的習慣難改。

加勒比海養成的習性,讓他們能夠從容應付孩子的情緒波動。為人父母如此平靜,當伊里亞斯情緒失控的時候,吉爾摩還在忙著告訴我,他曾做過的殖民文物導覽工作。情緒是會傳染的,一會兒艾密莉也哭了。一個在喬安娜懷裡嗚咽,一個在吉爾摩胸前嚎叫,喬安娜對我微笑,她說:「這是家常便飯。」天氣好也沒有用,即使出陽的日子也會變得灰濛濛的。

「上週的暴風雨糟透了,街上不見人影。」吉爾摩說:「早知道就繼續留在斯達夏。」「但是這兒有雜貨店呀,」喬安娜反駁。這麼多的選擇,即使是特價、快過期的產品,都比島上所有的更新鮮。串流視訊的年代讓斯達夏處於劣勢,因為它幾乎是西半球最後取得寬頻的地方。我提到一部紀錄片,吉爾摩卻腦中一片空白,他開玩笑說:「是十三年前出品的嗎?」當時英國廣播公司正在播《教你動手做》(Mister Maker)兒童節目,那是我們整個下午專注所在,看著表情豐富的英國佬用造型粘土和通條,做出三隻小外星人玩具。在斯塔福德郡客廳裡的小孩著迷專注,大人則露出小孩們不能理解的微笑。喬安娜的母親和她的新婚夫婿正在路上,要來共享紅酒和印度菜晚餐,最重要的是,一起談論考古學。他們心中不曾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他們開開心心向前走。我了解他們,無論是否陷入困境,他們都能快樂過生活,即使面對小朋友脫序,喬安娜還是認為:「這是家常便飯,」她臉上帶著微笑,而吉爾摩也不怕苦。他們爽朗地承認,不工作的好處是可以陪小孩。斯達夏的時光一去不復返。有位從島上逃離後住在荷蘭的朋友,已經決定退休後要返回,吉爾摩沉痛轉述:「你知道有句荷蘭話:dat is verkeerd?(那是錯的?)好吧,我告訴她:dat is zo verkeerd(真的錯了)。」

他搖搖頭,然後開始勾勒他和喬安娜想丟給考古遺產管理國際委員會(ICAHM)的偉大夢想:在Google 地圖上登錄考古遺址和紀念碑。任何人都可以透過iPad 列出考古遺址。全世界的考古學目錄!

二○一三年,距離我造訪利奇菲爾德將近一年後,喬安娜在臉書上發布「格蘭特.吉爾摩是我的今日英雄,因為他從不放棄。」吉爾摩剛找到自行車店的工作不久,又提到他的身體狀況良好。二○一三年稍後,就在他離開斯達夏兩年後,他獲得謝菲爾德(Sheffield )大學考古學系六個月的教職。這代表他職涯迷途的終結。 二○一四年初他參與共同編輯的《加勒比地區考古學百科全書》出版了,不久後他找到一份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Charleston)的差事,這是另一個歷史考古學的搖籃,他擔任查爾斯頓學院「歷史保存與社區規劃計劃」的負責人。他的任務是在課程裡引進更多考古學。「是的,我們開了香檳,」做了三十個月的性向測驗後,他終於告訴我:「結局真是不可思議。我想應該是應徵三百多個工作,才成全現在這個完美的工作。」

本文經授權摘錄自時報出版《生活在廢墟:你所不知道的考古學家與他們的一百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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