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南專文:無財產無遺囑,只有提包裡筆筆清楚的清華帳冊

2019-02-10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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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講罷,由淩鴻勳與李濟分別講話,然後是吳大猷講話。吳先是對胡適與梅貽琦的貢獻表示欽佩,並說:「科學委員會的成立,可以說是未來國家科學發展上的一件大事,但若不是胡適之、梅月涵兩先生的遠見、信心和推動力,假若沒有他們兩位在學術上、教育上的資望,是絕沒有成功的可能的。」吳大猷言畢,胡適接著批評了由李濟此前引起的話題——學界的悲觀主義和自大狂,並說:「我們現在不要談太空理論,是達不到的,今天連一個完全的物理系都沒有,還談什麼太空?清華大學花了二百萬美元,添購設備,可是依舊沒法聘到中年的物理人才來領導……」胡適說到此處,似有些傷感和動情,繼之說道:「我去年說了二十五分鐘的話,引起了『圍剿』,不要去管他,那是小事體,小事體。我挨了四十年的罵,從來不生氣,並且歡迎之至,因為這是代表了中國的言論自由和思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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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所說的「圍剿」,是指以臺灣的徐復觀為盟主的一批所謂的「新儒家」及反胡異己分子徐子明之流,對胡氏的思想文化觀與人身攻擊。當時在酒會現場的胡頌平看到:「先生講到這裡,聲調有點激動。」接著對臺灣立法院、監察院、省議會,特別是監察院「那個破房子裡一群老先生老小姐聚在一起討論批評」進行了嘲諷。就在胡氏「大聲疾呼的時候,突然把話煞住,也許感到(身體)不適了。急忙接著說:『好了,好了,今天我們就說到這裡,大家再喝點酒,再吃點點心吧,謝謝大家』」。

此時,立在不遠處的胡頌平看了下錶,正是六點半,客人開始陸續散去,胡適仍站在原處含著笑容和一些人握手告別。當他正要轉身和一位客人說話時,忽然面色蒼白,晃了一晃便仰身向後倒下,後腦先碰到桌沿,再摔倒在磨石子的地上。站在他附近的淩鴻勳、錢思亮等連忙伸手來扶,但為時已晚。一代鴻學碩儒、儒林宗師、新文化運動的老祖宗,因心臟病突發溘然長逝。

胡適長眠於此。(胡發雲提供)
胡適長眠於此。(胡發雲提供)

胡適撒手歸天,臺島震動,躺在病床上的梅貽琦從廣播中聆聽此不幸消息,大慟,悲傷地說:「不料竟先我而去。」

兔死孤悲,物傷其類。對相知五十年的密友,一旦自行棄世,梅貽琦至為悲痛。經此刺激,病情加重,幾度昏迷不醒。……

五月四日,梅貽琦病體由微熱到高燒不退,咳嗽轉劇,任何抗生素都不能控制。十八日晚上體溫升至攝氏三十九度,脈搏一百以上,呼吸三十次以上,神志不太清楚,至十九日早晨陷入昏迷狀態,脈搏一四○,呼吸四十,體溫升至攝氏四十一度。如此病況,國民黨層峰為之震動,蔣介石聞訊,立即指示陳誠、蔣經國等組織臺大院長、各科主任及醫務人員全力搶救。延至上午十時五十分,醫務人員回天無力,梅貽琦終告不治,溘然長逝,享年七十三歲。

梅貽琦生前有一個隨身攜帶的手提皮包,入住臺大醫院時放在床下一個較隱祕的地方,包裡裝的什麼珍貴東西沒人知道。梅去世後,故舊好友以及清華校友組成的治喪委員會,在料理後事時迅速將手提包封存,以備查檢。下午三時,梅貽琦遺體決定由臺大醫院移至極樂殯儀館前,經國府祕書長張群、「教育部長」黃季陸,指定浦薛鳳、查良釗、李熙謀、陳可忠等四治喪委員對封存的手提皮包啟封。提包打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裡邊沒有片言遺囑,裝的是由梅親自管理的清華基金賬簿數冊,一筆筆清清楚楚地列著。睹物思人,在場者無不為之感動,有熱淚盈眶者。此時韓詠華才頓悟,梅「沒有任何財產,所有的話都在病床上講完了,所以也就無須寫什麼遺囑了。」

《大學與大師》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大學與大師》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作者岳南,曾為編輯、台灣清華大學駐校作家等。著有《風雪定陵》、《復活的軍團》等考古紀實文學作品十二部。另有《南渡北歸》、《陳寅恪與傅斯年》等傳記作品十餘部。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大學與大師:一九三○至一九六○,烽火中的大學如何奠基百年教育》(時報出版)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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