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麗女秘書Joanna這兩日心情不好，臉敷寒霜，眼底輕愁，猶帶兩分嫵媚；芳唇半咬，露齒微笑，分明三分嚇人。辦公室的氣氛有些肅殺。
她年過三十，小姑獨處，雲英未嫁。我也不替她擔憂，美女秘書頗有吸睛效果，常有人藉機搭訕，問「包打聽」業務，何況她打字很快，講電話聲音悅耳，禮貌合宜，十分稱職。
趁下班前我特別走到她桌前：「Joanna, 怎麼了，這兩天心情不好？什麼事惹你不高興？」
「Selina和阿中說要離婚，我好難過，有人發起連署，要勸他們，也有人說，應該譴責阿中，誰叫他去年參選？我很煩惱，覺得這是任（人）家的事，不應該管太多。我男朋友到現在也不表示個態度，這些男人都只顧自己…」
「我說兩個故事給妳聽好嗎？消悶解氣？」
她不說話，呆呆地看著桌上的仙人掌盆景，用指頭去捏那莖上的小刺，我看得都痛。
我就當默許吧：「妳知道，巴黎的龐畢杜中心頂樓有個著名的喬治餐廳，三年前，老闆被員工告上法庭，因為老闆以貌取人，規定只有俊男美女才能享用窗邊的座位，一回這老闆從窗外看到坐在那用餐的人其貌不揚，就把員工叫過來罵：『是誰讓那醜八怪坐在哪裡的？』這位員工心理不服氣，認為眾生平等，不聽老闆的話，但是老闆有另一套邏輯，有他的貼心，他認為這裡是巴黎最前衛、最有藝術感的設計中心，人們來龐畢杜就是要看最美的，最順眼的，你把有礙觀瞻的人放在窗邊，讓那些受美感洗禮、帶著昇華喜悅，要來享受佳餚的人，一望之下食慾全消，豈不太慘忍，太沒禮貌？
美女抬起頭說：「您坐下來吧，這個故事與Selina和阿中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就好像被老闆選中，特別安排坐到窗邊的一對璧人，這個餐廳的名字可以叫做愛情餐廳，或幸福餐廳，我們整個社會把他們當標本或標竿在看，尤其你們這些還沒走進婚姻的人，想像著餐廳裡羅曼蒂克的氣氛，或幸福美滿的滋味，現在看到人家才吃了前菜就要離席，很不符合我們所愛的那個愛情，或所相信的『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快樂幸福日子』的人生願望，就想要逼人家回桌，這樣做好嗎？」
「你不是還有一個故事嗎？」
「也算不上是故事，你有沒有看過金庸寫的『倚天屠龍記』？講一個可憐孤兒張無忌流浪江湖的故事，他的母親殷素素自殺前一刻，附耳對張無忌說悄悄話：『孩兒，你長大了之後，要提防女人騙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這句話對張無忌影響很大，也是這本小說中的一個重要的梗，甚至，我可以這樣說，整本小說都在辯證女人的美麗及其效用，或是世俗對於美麗女人的成見。類似這樣的勸告很多父母親也講給女兒聽過：別相信太帥的男生。」
「老闆，我覺得女人美麗就是好，男人帥就是順眼；我的朋友都說，天下沒有不好看的人，只有懶人，或窮人。」
「好不好看是天生的，跟懶或窮有什麼關係？」換我聽不懂了。
「人要勤於修飾打扮，就會好看；如果真得長得很對不起，那就整容啊，花錢就可以了。」
「年輕人注重儀容也沒錯，但是也不光靠這個。好幾本古籍上都記有一個故事，說大學者楊朱到客棧投宿，老闆有小妾二人，一個很醜，一個很美，老闆讓醜的坐櫃臺，美的擦地板、收剩菜，楊朱問：為什麼不讓美麗的那一位坐櫃臺呢？老闆這樣回答：『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她美她的，我是沒差啦！她醜她的，我也不覺得！我跟妳說，人處久了，原來看到的那美啊醜啊就不在眼中心上了，婚姻中的夫妻，感知更多的是嘴巴與耳朵，所以幸福的婚姻是好吃的晚餐，甜蜜的話語。」
「老闆，有人說：『結婚是愛情的墳墓』，也有人說：『結婚是愛情的果實』，你怎麼看？」
「這些當格言或警語聽聽就好。我覺得你們可以好好想想，第一，妳希望兒子像他嗎？他也要問他自己，希望女兒像妳嗎？我說得不是長相，而是性格與氣質；第二，結婚後，妳還有以後很長的人生階段要走，你是想與同一個伴侶一起完成呢？還是分階段要與不同的伴侶，或是想自己獨立去完成？」
突然，我的腰部大振動，我舉起雙手劃個大X：「我接個電話。」
原來是老婆大人來電：「老公，菜要下鍋了，你要下班了嗎？在忙什麼？」
我答：「我正在跟美麗女秘書談愛。」
電話那一頭傳來一陣笑聲：「少來了，誰理你這糟老頭；剛才有隻蟑螂鑽到碗櫃裡了，另外我的戒指掉進馬桶，你趕快回來，這兩件大事都要靠你解決！」
我向美麗女秘書說：「剛才說得太抽象了，簡單說，妳可以先測試一下，看他敢不敢打蟑螂，會不會伸手到馬桶裡拿掉進馬桶裡的一塊錢？」
「老闆，別噁心了，我要去吃晚飯了耶！」
＊作者為專欄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