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音樂是一個漩渦,被他吸引被他傷害:《我喜歡思奔,和陳昇的歌》選摘 (1)

2018-12-19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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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真好,有陳昇,讓他沉寂了近十年的靈魂現在終於可以跳出來,扭一扭、哭一哭。(資料照,蔡親傑攝)

作者說,真好,有陳昇,讓他沉寂了近十年的靈魂現在終於可以跳出來,扭一扭、哭一哭。(資料照,蔡親傑攝)

前一段時間,我和幾位朋友一起欣賞馬勒的第二交響樂《復活》。因為我教授哲學和宗教,朋友建議由我負責向大家講述一下馬勒音樂中的哲學和宗教思想。我便開始在Google的文字間和YouTube的音符中神遊往返,尋找馬勒的音樂和西方世紀末情結(fin de siècle mentality)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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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一天,鬼使神差,我在搜索引擎上胡亂遊蕩,從馬勒無意間跳到一個毫無關聯的名字,馬世芳,並由此進入到一檔音樂訪談節目《馬世芳音樂五四三》。節目是介紹臺灣當代的流行音樂,其中的受訪嘉賓是一位我並不熟悉的臺灣音樂人——陳昇。

雖然很難說我是個流行音樂之迷,但臺灣上世紀八○到九○年代民謠和流行音樂對我來說並不陌生。九○年代初我在美國生活的時候,周圍有幾位來自臺灣並喜歡民謠的朋友,是他們讓我認識了不少當代的臺灣音樂大師像羅大佑、李宗盛以及他們的作品,還有像鄭怡、陳淑樺、許景淳、潘越雲這些知名的我喜愛的臺灣女歌手。男歌手中,我最鍾情的是姜育恆和殷正洋。姜育恆的那首〈歸航〉至今記憶猶新;一句「當初背負多少期待和祝福,才肯面對茫茫的旅途」的表述,真實地道出我那個年代海外學子的漂流心境。

可是多年以來,我好像從來也沒有注意到臺灣滾石唱片公司的陳昇(BobbyChen)和他的音樂。而馬世芳的音樂訪談引發了我的好奇,因為我在節目中不但聽到了一位極富有幽默感的講者在敘述著自己的音樂,而且第一次有機會聽到了他的幾首別具一格的曲子。後來,當陳昇唱起那首溫馨婉約的〈風箏〉時,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有一種無名的纏綿和感動:

我是一個貪玩又自由的風箏,每天都會讓你擔憂
如果有一天迷失風中,要如何回到你身邊
貪玩又自由的風箏,每天都遊戲在天空
如果有一天扯斷了線,你是否會來尋找我
如果有一天迷失風中,帶我到你的懷中

質樸的意象,平實的曲調,娓娓道出微妙的男女關係。而「風箏」的意象似乎又可以超越愛情的敘事,像那部著名的小說《追風箏的孩子》所講述的有關親情、背叛、救贖的故事。在陳昇的作品中,那個放風箏的人是否需要去追趕風箏呢?

我開始在網路上搜尋陳昇的歌,一連串不尋常的歌名吸引了我:〈青鳥日記〉、〈鴉片玫瑰〉、〈思念人之屋〉、〈愛情的槍〉、〈喝完咖啡就走開〉、〈細漢仔〉…… 打開 〈青鳥日記〉,靜靜地聽著,我實實在在地被震驚了。這哪裡僅僅是音樂,這哪裡僅僅是音樂人,這分明是一個隱藏在音樂背後的哲學詩人!

十一月二號,天氣晴
見到了海浪和飛鳥,我像石頭一樣忍住悲傷……

十一月五號,北風起
半島的海浪裡面有我的記憶

十一月六號,天氣陰
我沒想到往哪裡去,可我也不能停留在這裡
──〈青鳥日記〉

青鳥, bluebird!在西方文學中,它是希望與幸福的象徵。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比利時詩人、劇作家梅特林克曾寫過一部著名的劇作《青鳥》,以象徵的手法探討死亡及生命的意義。

其實〈青鳥日記〉不太清晰作者的青鳥到底是什麼,但時間脈絡的背後是歌者無以言表的孤獨表白,一種實實在在的、存在主義的孤獨。而這種孤獨感到了〈思念人之屋〉幾乎成為一種徹底的絕望與心痛,所以歌者不停地唱到:「Don’t talk to a dog at [in] raining days… I am living in the“house of missing you”」。

有人說,陳昇的音樂是一個漩渦,他自己在那裡轉啊轉啊,自己轉得舒服就好。旁人被他吸引也罷,被他傷害也罷,他都還是自己在那裡轉啊轉啊…… 陳昇在不同的訪談節目中多次提到:他作音樂首先是要爽到自己,能爽到別人當然更好。我知道,陳昇喜歡跟音樂對話,跟自己對話。然而是否能跟世界對話,他並不在意,因為他說過:「寫歌的人假正經,聽歌的人最無情。」(〈牡丹亭外〉)

我喜歡陳昇這種冷幽默,或者可以稱之為昇式的黑色幽默。在以後的一個月裡,我掉進了陳昇的大漩渦,開始在他的漩渦中不由自主地打轉,就像步入蘇菲神秘主義的舞蹈儀式,停都停不下來……我不得不承認:我愛上這位叫BobbyChen的音樂人,愛上了他的音樂,愛上了他的才情。

真好,有陳昇。我沉寂了近十年的靈魂現在終於可以跳出來,扭一扭、哭一哭。歲月寂寥,因有你和你的音樂而感動,知道自己還活著。我想在這裡說陳昇,說他的音樂,說他的歌曲,說他的幽默,說他的率真,說他對生命的了悟……或許,我是在夢中自言自語,說給自己的,也說給想像中的他。

雲的那邊,什麼也沒有
不過是夢一場
──〈二十年以前〉

陳昇的這句歌詞似乎有些口是心非,因為他自己不就是那個一直在追夢的人?而他的歌迷們也在不停地想像著「雲的那邊」的風景。正如美國劇作家奧尼爾在他的劇作《天邊外》所描述的那位從小希望離開農莊、出海遠遊的羅伯特小弟。奧尼爾可是靠為此劇榮獲普立茲戲劇獎呀。奧尼爾筆下的少年羅伯特在某種程度上很像那位躺在臺灣彰化縣溪州鄉稻田上的少年陳志昇(陳昇原名),那位喜歡做夢、喜歡幻想、渴望「雲的那邊」的年輕人。

有夢的人,是最美麗的。

陳昇有一首歌,名為〈我喜歡私奔,和我自己〉。我要說:「我喜歡私奔,和陳昇的歌」。轉念一想,「私奔」未免自作多情,還是「思奔」為好。

《我喜歡思奔,和陳昇的歌》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我喜歡思奔,和陳昇的歌》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作者張穎為香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教授、系主任。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我喜歡思奔,和陳昇的歌:寫在歌詞裡的十四堂哲學課》(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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