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的各類喜劇演出中，最火爆的節目之一是一個每月一次的全普通話開放麥，而其表演者有時會隱藏自己的身份。
這些活動由一群來自中國的流亡女權活動人士組織，已經在紐約各個俱樂部舉辦了大約一年時間，而且場場售罄。5月14日，想要看下一場表演的人們湧入購票系統搶票以致頁面崩潰。所有座位在60秒內被一掃而空。
本文為風傳媒與華爾街日報正式合作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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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者是包括學生、職場新人和活動人士在內的業餘愛好者。他們中很多人使用了化名，以保護自己和遠在中國的親人免受中國當局的報復。作為演出笑點，他們基於性別觀察玩梗，將自己對移民身份的焦慮寫成段子，還會時不時暗諷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威權願景。
在不久前的一個周日，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輕中國女子登上舞臺，吐槽她的一位在中國的男性朋友試圖說服她回到中國做「大國公民」，而不是繼續呆在美國做「二等公民」。
她在表演中尖銳地反駁了上述提議並抨擊了中國中產階級生活的不平等，就像這個國家的政治一樣，仍舊更袒護男性。
「是的，我在這裡是少數群體。但如果我回到中國，我仍然是女性，對吧？」 這位女子講道，她言辭犀利地用普通話指出，北京機場的海關官員不會從她手中奪走的東西裡，有一個就是她的性別。
這些黑色幽默戳中了生活在海外的中國年輕人越來越強烈的挫敗感。他們中許多人認為習近平扭轉了他們童年時期中國逐步走向開放的狀態，而他們發現自己意外地因此變得政治化了。他們正在一起書寫新的劇本來表達反抗，而這在中國國內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在中國，任何形式的幽默，只要涉及可能被視為政治的內容，都可能引發可怕後果。前不久，一位中國脫口秀演員惹上了麻煩，因為他講了一個關於狗的笑話，而其中引用的一句話來自習近平對人民解放軍提出的願景。北京警方認為這是對人民軍隊的「嚴重侮辱」，並於上周三對該脫口秀演員進行了調查。此外，中國當局對經營該演出活動的公司處以約1,300萬元人民幣的罰款，並無限期暫停該公司在北京的所有演出活動。
習近平執政的10年裡，在中國表達政治異見的空間已大大縮小。先進的審查和監視技術之下，想要在國內表達對政府政策或共產黨統治的批評變得極其困難。許多中國活動人士和直言不諱的公民承受了壓力，他們被拘留或被迫流亡。海外一些崇尚自由主義的中國公民已經接過接力棒。
「許多中國人有很多話要說，但不能說，」經常在紐約開放麥活動中表演的Susan Zhang說。「當我們站在舞臺上時，我們必須大聲疾呼。」
據人權研究員稱，在過去10年中，女權活動人士最為顯著地推動了中國的異見活動，他們將表演藝術和社交媒體活動結合在一起，吸引了大批追隨者，讓中國領導層感到不安。
2015年，在中國當局拘留了一群計劃在中國各地公共交通樞紐外開展反對性騷擾運動的女性後，一些活動組織者開始將這種做法轉移到海外。
2022年5月，幾位輾轉到紐約的資深女權活動人士與他們當地的朋友一同發起了開放麥表演。這是培養社群的一種方式，也為年輕的海外華人提供一個不受審查的平台來宣洩他們心中壓抑已久的挫敗感。
最初，組織者只是將開放麥作為一項一次性的活動。但首場演出售罄後，觀眾呼籲加場。去年夏天，主持人開始在每次活動前舉行工作坊，讓表演者可以頭腦風暴新的點子和段子。
從性和性別刻板印象到身份認同，這些業餘表演者們探索了一系列主題。但在去年底中國爆 發針對疫情封控的抗議活動後，表演中的政治色彩更明顯了。
「在中國，脫口秀包含很多自嘲，」經常來觀看演出的James Wang說。「但女權主義者的開放麥更像向上揮拳。」
去年11月底，開放麥表演者Zhang與其他1,000多名示威者聚集在中國駐紐約領事館外，聲援中國國內反對疫情封控的抗議者們。幾天後，她站在俱樂部的舞臺上，用一連串尖銳的段子表達她的憤怒。
俱樂部裡裝飾著白色的花朵、蠟燭和一套防護服，白色防護服上滿是用紅筆潦草寫上的名字，這是在中國新冠疫情封控中死去的人的名字。牆上掛著幾張白紙——這是人們在中國反對疫情政策的示威中用來抗議審查制度的象徵物。
職業是工業設計師的Zhang，將中國防疫人員所穿的防護服比作超大號內褲，用其掩蓋他們殘忍行為的恥辱。
「就在你拿出一張白紙[抗議]時，他們突然扯下內褲，像穿上新衣的皇帝般大搖大擺地出門接受民眾的謝意，」她說。
以 1989 年天安門廣場抗議者為代表的上一代異見者，在當局的暴力鎮壓後也是紛紛出國，不過許多人很快就淡出了公眾視野。人權觀察中國部高級研究員王亞秋說，新一代持有不同政見的海外華人正在開闢一條不同的道路。
王亞秋說，年長的異見者，其中大多數是男性，關注的是政治自由，甚至是政權的改變。新一代則探討了更廣泛的議題——例如性別和種族平等以及勞工權利——這些話題不直接挑戰共產黨的統治，在海外華人中具有吸引力。
人權專家說，年輕一代也更善於利用科技手段和講故事的技巧來吸引和連接海外華人中的年輕成員。
「在海外華人中實現變化、進行組織和建立連接的空間正在擴大，」 王亞秋說。
受到紐約開放麥大獲成功的啟發，在五個位於美國、英國和加拿大的其他城市的中國女權團體已經開始製作當地的版本。
開放麥活動的表演者和組織者表示，他們最終渴望的是中國有一個民主的未來。但他們承認，只要習近平在位，這種願望實現的可能性就會非常渺茫。該演出曾經入駐的中國社交媒體平台已將其賬號撤下。
「我們只能把這些情緒記錄下來，希望後人能夠一窺當時的情景，」Zhang說。「我對其中的大部分能否傳播到中國表示懷疑。」
一位在紐約的女權組織者表示，演出的主要目標是建立和維護一個社群，「以便我們在下一次政治事件發生時，可以有所準備去採取行動。」
圍繞開放麥活動成長起來的這個社群以及其他類似群體只佔海外華人的一小部分，但仍然讓北京感到不安。意識到海外華人在20世紀初重塑中國的革命中所發揮的作用，中國當局會追蹤海外持不同政見者和批評者，在某些情況下還試圖通過向他們在國內的親屬施壓來讓他們保持沉默。
出於這個原因，當有媒體出現在開放麥現場時，有些人會戴著口罩表演。對錶演者拍照、錄影和錄音都是被禁止。工作人員會就媒體和社交媒體的報導請求徵得每個演員的同意，並觀察觀眾中的可疑行為。
一位在紐約北部上大學的學生活動人士認為，她從開放麥表演中獲得的歸屬感幫助她克服了自己的恐懼。在最近的一場表演中，她將中國的民族主義類比成美國大學生對大麻的迷戀。
「當你最終意識到它正在傷害你的身體並想戒掉時，你可能會出現戒斷症狀，」她說。「我們稱之為政治性抑鬱。」
觀眾鬨堂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