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作家顯克維奇在其著作《你往何處去》書內，提及：「儘管世界和人生是壞透了，其中卻有一件東西永遠是好的，那便是『青春』」。誠如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所言：「青春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間」，你的青春願意多少錢被買斷？
另有兩則，眾所周知的經典傳世名言，其一是美國革命時期領導人亨利在維吉尼亞州聖約翰教堂發表的「不自由，毋寧死」演說；另一則是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一首名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自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需求，你的自由又願意多少錢被買斷？
領退休俸的退伍軍人，至少都要奉獻二十年以上的青春歲月，以及受到人身自由限制，日以繼夜地執干戈以衛社稷。在他們退伍後，世界各國大都給予一份優於退休公、教、勞的退撫待遇。這不僅是對軍人價值的肯定，也是安定現役軍人，吸引優秀人才投筆從戎的基本作為，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令筆者錯愕的是，因政府毀信背義的軍改，所引發的「八百壯士」抗爭活動，《自由時報》記者曾韋禎竟在其臉書，寫出：「面對退役軍人聚眾叛國，警察該開槍就要開槍。多死一個，國家就少付幾千萬元給這些米蟲」的偏頗言論。同樣令筆者感到遺憾與不解的是，被視為「第四權」制衡政府濫權的媒體—《蘋果日報》，竟也一面倒向執政者，刊登「到底要什麼，要多少，說呀！」的社論文章，台灣的「言論自由」和「媒體倫理」淪落至此，真的令人瞠目結舌！
你鼓勵你的子女從軍嗎？
在台灣被奉為募兵制典範的美國，其實並不如部分學者和媒體宣傳的成功，以及符合公平正義。越戰末期，美國被迫從徵兵制改為全志願役，學者莫考斯將變遷過程，形容為從「公民士兵」轉換為「經濟人」；更有評論家認為，純屬志願役的制度，終會使得美軍淪為「窮人與黑人的部隊」。數十年過去了，美國軍退學者巴塞維在其《信任的斷裂》著作中，描述：「美國自實施全募兵制後，軍隊的組成變得更極端，部隊的社會階級和政治立場與社會大眾嚴重脫節。部隊成員主要來自非大專畢業生、少數族群和經濟條件較差的家庭，在政治認同上偏向共和黨，與社會大眾相反」。簡言之，就是讓少數的弱勢族群，來承擔多數人所不願意犧牲青春和自由的保國衛民責任，並因此造成軍隊與社會的疏離，文武隔閡日益加深。
現今國內仍承襲重文輕武的歷史遺緒，軍人的地位與待遇並未受到公平、合理的對待，部分媒體習於禮遇政治人物言行，卻苛求軍人要嚴守軍紀。文人「通姦」教授高升行政院政務委員，退休後擔任榮譽教授，可以不聞不問。海軍陸戰隊莊姓軍官涉及不當男女關係，被勒令退伍，還被嚴厲撻伐；可以諒解前國家領導人和總統候選人說出：「釣魚台是日本的」、「中華民國是流亡政府」之類，幾近喪權辱國的政治語言，卻指控毫無兵權的退將參加中共官方活動是「叛國」(筆者同樣反對退將赴陸)，用獵巫狂熱來為其定罪。藍綠政治人物每年高規格紀念「二二八」受難者，對於追悼「八二三」炮戰陣亡將士，卻聊備一格；因冤獄致死者的賠償金額，也遠高於因公殉職者。
更有甚者，國內為數不少、自以為是的「鍵盤酸民」，認為當軍人是自願的，「歡喜做，甘願受」，就該認命。不但對其犧牲自由和奉獻青春，連表面的尊敬與感恩都吝於表達，在渠等爭取自身合法權益時，還惡言相向。例如，有網友變造圖片，將陸軍官校大門口「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他路」的訓詞，改為「貪生怕死快入此門，升官發財要反年改」。而在「軍人節」行禮如儀，宣稱：「絕對不會坐視污名化國軍」的蔡總統，也從未見其如同民進黨被詆毀時，率先挺身而出，用同樣的力度為軍人辯護，反而縱容黨籍立委段宜康之流，不斷放話傷害退伍軍人情感。
2009年美國國會榮譽勳章獲獎人、海軍陸戰隊士官梅耶曾直言：「所謂『懦夫』，就是自己沒有投身軍旅的勇氣，卻樂於躲在自由、受到保護的國度，還不時指謫軍人是懦夫的人」！
誠然，國軍在人才素質、管教和演訓等各方面都存有不少缺失，亟待匡正、改善。然而，在少子化、「經濟誘因」不足和「有事軍人幹，沒事幹軍人」的社會氛圍裡，國軍基層已陷入崩毀的關鍵時刻，缺少的不是「愛之深，責之切」的批判，而是優秀新血蜂擁而入，徹底改變軍隊體質。
為此，筆者呼籲「三軍統帥」蔡總統，必須三令五申地要求民進黨黨員積極投身軍旅；前總統馬英九要不厭其煩地鼓勵建中、台大校友踴躍從軍；藍綠政治人物，不分黨派，都能公開承諾他的子女、後代一定會加入保國衛民的軍中行列。試想當優秀人才如泉湧而至，錄取率比公務員高普考還要低，篩選標準比教師甄試還要高時，那怕是腐化垂死的軍隊，也會浴火重生。問題在於，這些鄙視軍人的政客、名嘴，以及媒體人，你是真心期許國軍精實壯大嗎？你真的會鼓勵你的子女從軍嗎？還只是想藉由批評、指謫軍人，來凸顯自己高人一等，浪得虛名？
退伍軍人捍衛的是「價值」而非「價格」
職業沒有貴賤，但付出不同、風險不同，薪資報酬和退撫待遇自然不同。儘管「價格」高低的確可以部份反應「價值」，但「價值」卻是無價的，也是支撐某些涉及公共利益的職業，不可或缺之要素。醫師的薪資高人一等，但高薪不足以成為良醫，需要仁心才有仁術；一位視死如歸的專業軍人亦復如此，除了一份足以安養親人、老無後顧的待遇，更需要有崇高的使命感，以及對政府和「三軍統帥」絕對的信賴。
包括繆德生上校在內的「八百壯士」這批人，許多是在五、六○年代兩岸軍事對峙、政府退出聯合國、台美斷交、美軍撤離台灣，國家處於風雨飄搖之際，薪資待遇微薄的年代，毅然投身軍旅，當時他們並沒有怨懟政府，因為自認保國衛民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榮耀，重視的是「價值」，而不是「價格」。不料，解甲離營後，因政府輕諾寡信，為捍衛「信賴保護」、「法律不溯及既往」原則而起的陳抗活動，不但被污名化為「死要錢」，也遭指控為不顧年輕世代死活，成為拖垮國家財政的元兇。
我國財政是否真如名嘴、政客所言，如此不堪？根據2017年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國際競爭評比中，我國國家財政總體狀況擠上全球第10名，財政實質成長率指標排名也位居第13名；同年，台灣外匯存底4,515億美元，年增173億美元，高居世界第5名；截至2017年底，我國是全世界各國央行(機構)黃金儲備第14名；政府連續四年超徵稅收，其中有三年超過千億元。顯然，國家財政沒有危在旦夕，軍改也非迫在眉睫！
事實上，軍人退撫基金能否永續運作的關鍵，在於政府能否樽節支出、杜絕浪費，持續創新經濟與財富，進而為入不符出的基金挹注資金。去年，香港政府在一年之內淨賺了1,380億港元(約台幣5,147億元)，比考試院公務人員退休撫卹基金公布，民國105 年軍職人員退撫總支出的159億高出許多，而且如此鉅額的財政盈餘並非首例。去年11月，連曾經窮得差點破產倒閉的希臘，歷經七年臥薪嚐膽，也發給每位國民1,000 歐元 (約台幣3萬5,000元) 的現金。改革者聲稱國家沒有錢，卻強推馬凱教授口中「拿納稅人血汗，餵吸血鬼」，耗資8,800億元的「前瞻計畫」；無視去年底日本有五例重啟核電廠發電的事實，卻棄置耗資2,838億元的「核四」不用，另將投入9,000億元增加燃氣與燃煤機組，來解決缺電問題；不斷疊床架屋，成立「國防安全研究院」等十幾個「黑機關」，安插親信和酬庸支持者，一擲千金、揮霍無度。
裁軍是國家政策，基金由政府經營，當政策失序和基金成效不彰，藍綠執政者無力改革財政紀律，創造基金績效時，便宜行事、最快速的卸責方式，就是將之歸咎於退伍軍人「領太多」，貼上「既得利益者」的標籤，並鼓動民粹支持修法，名正言順地褫奪屬於《憲法》財產權保障的退休俸，以掩飾其施政無能、治國無方。
「八百壯士」力爭的是政府誠信問題。報載：此次軍改修法，在「樓地板」部分，將會賦予政府「最終保證責任」，藉以平息軍人疑慮。殊不知，自民國86年起施行的軍人退撫新制，並未推翻恩給舊制對已退軍人的保障，且承擔「最終支付責任」，而目前民進黨主導修訂的新新制，卻要求現役、退役人員一體適用。即使法律並非全然不能溯及既往，但在軍改議題上，法國、美國等西方民主國家都堅持「不溯及既往」，因為沒了「信賴保護」，法律只會淪為無能、貪腐統治階級服務的工具，一張用過即棄的廢紙！執政者今天能以「財政破產」惑眾，砍殺已退軍人的退休俸；明天就會再以「公益」之名，來剝奪當前現役人員的退撫待遇。此惡例一開，將永無寧日。
錯誤的政策比貪污更可怕
台灣由於「好男不當兵」的傳統思維，早期陳誠的「窮兵政策」，戒嚴時期軍人擔任鎮壓角色，以及民選文人領袖憂心政變，壓抑軍人地位等因素，交織共構出整個社會尚文輕武的風氣，不僅軍隊平均素質、待遇遠低於公、教人員，甚至在民間薪資成長停滯之前，收入也低於一般勞工；而軍隊以戰勝為主的嚴訓苦練，以及「軍令如山，軍紀似鐵」，迥異於民主社會的軍中文化，更讓崇尚自由之風的現代年輕人，望之卻步。
過去，新加坡的軍隊同樣被視成英國殖民者壓制人民的工具，引起人們的恐懼和反感。獨立分家後，為了應付馬來西亞對新加坡的重新控制，李光耀在其《經濟騰飛路》回憶錄中，寫道：「必須改變人民的心態，使他們接受人民的軍隊，並克服不喜歡當兵的傳統觀念」。為吸引和留用武裝部隊優秀人才，使「軍人的勇敢受到人民的敬重」，新加坡的公務員、國會議員和部長，參加了軍官訓練課程，帶頭組織了人民衛國軍。面對中共武統口號越喊越急切，台灣新生代政治人物、文青菁英們，你願意率先從軍嗎？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更沒有廉價、快速的堅實國防。依理而論，如果目前草擬的軍人退撫待遇，高到讓立委諸公無法向公、教退休人員交代，從軍者應該爭先恐後，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軍中基層幹部也會不虞匱乏才對。事實並非如此，根據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資料，國軍中、少尉軍官的編制數為8,771人，但實際僅有4,762人，不足數高達4,009人。否則，國防部怎會陸續推出數個「軍官速成」計畫，恢復停辦十四年的中正預校國中部，以金錢「綁樁」家境貧困、年幼無知的國小畢業生，以十年教育經費和時間，培訓志向未定的國軍幹部，來填補基層部隊空缺。
少子化的趨勢種下了國軍兵源短缺的遠因，而國、民兩黨政治人物基於選票考量，合意推動錯誤的募兵制，更加劇了軍隊基層空洞化的惡果，也讓文武隔閡的隙縫越來越大。持平而言，在受到薪資驅動，跨國自由流動的人才市場供需法則中，錙銖必較地把軍人退撫金的「樓地板」，上調至3萬7,850元，並無法真正有效吸引和留用優秀人才。對此，民進黨政府視若無睹、充耳不聞，執意推動幾不可行的募兵制，又基於「政府財源困窘、基金面臨破產」的理由，一味堅持「少領、多繳、延後退」的消極作為，卻想達到讓軍人「長留久用」、「留得越久、年金越好」的政策目標，不啻是緣木求魚，天方夜譚。然而，最根本的問題還在於，新新制違憲亂政的「溯及既往」，讓年輕人對政府產生不信任感，在快速變動的年代裡，看不到可預期的明天。
古有明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一旦抉擇錯誤，不但葬送青春，也失去了自由地追求財富、舒適和圓滿家庭生活的機會，再回頭已百年身。日漸老矣的「八百壯士」們，如今鬢髮飛白，卻也帶給了台灣這塊土地，一甲子沒有戰亂的安定，與其窄化地嘲諷他們爭的是個人權益，還不如去理解他們是要圓一個「無悔的青春」。美國巴頓將軍曾言：「一個軍人最好的歸宿，是在最後一場戰鬥中，被最後一顆子彈打死」。鄉民無情，政客無義，繆德生上校戎馬一生，報效國家，最大的悲哀是沒有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卻枉死在政客的手上。軍人不像維權人士天生骨子裡就有抗爭基因，體內蟄伏的是「絕對服從」的血液，軍改爭議導致長期抗爭至今，難道不足以讓統治階層深刻反省，三思而後行？
文章最後，筆者必須以個人卑微的身分，向包括繆上校在內，過去為數眾多在軍中服役過的無名英雄們，誠摯地致上最崇高的敬意，沒有你們當年無私地付出青春和自由，就沒有今日安全、繁榮與進步的台灣。
＊作者為退伍軍人、大學助理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