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這篇專欄的這天，美東時間三月二十八日晚九點，美國的新冠病毒確診感染人數超過十二萬，單日新增確診人數超過一萬九千人。本已為前一天的一萬八千多新增人數已經是「峰值」，沒想到離峰值還遙遙無期。
買光物資的批判不合情理
「中國打上半場，世界打下半場，海外華人打全場」，這是中國社交媒體上很多海外華人在這場全球疫情中無奈的體驗：一月底開始，海外華人動用一切力量籌錢出力，將所在國能買到的醫用防護設備運回中國；也有些人於農曆新年期間在國內與家人團聚，年後趕在各國對中國發出限飛令前回到平時生活的國家，接著經歷各國的疫情爆發、中國出現拐點、工廠復工、防護設備有能力出口，再高價把中國的防護設備買回所在國，自己留幾盒口罩，其餘的捐給當地醫院。
在美國，這些海外華人（我僅將在海外自我認同為「中國人」的這一群體稱為「海外華人」，儘管我知道Overseas Chinese在其他一些擁有龐大華語群體的國家和地區也適用）除了在今年的頭三個月倒買倒賣口罩，還經歷了什麼呢？
中國已經技術上限制了在外的公民和擁有中國居留權的非中國籍人士返回中國的途徑，規定中國國內每家航空公司到任一國家的航線只能保留一條，且每條航線每周運營班次不得超過一班；外國航空公司經營至中國的航線也只能保留一條，且每周運營班次不得超過一班；往返中國的航班客座率不得超過七五％。兩個月前還在幫國內一線籌辦抗疫物資的海外華人，如今已被部分民間輿論視為可能帶來境外輸入病例的「洪水猛獸」。
川普的國族歧視種下最壞示範
另一些中國的批評家則認為，如今歐美各國急缺防護裝備，主要也是因為海外華人已將物資買光，海外華人應該道歉。這是一個時間上符合事實，但並不合情理的結論。在一月底武漢疫情全面爆發時，不光是海外華人，就連歐美各國政府元首都沒有料到中國中部一個城市的疫情如今會蔓延至全球各角落，否則美國3M公司早就加班生產3M口罩，也不用等到今天了。彼時莫說一衣帶水的鄰國日本，就連西非的迦納也向中國捐贈了一萬個N95口罩。歐美疫情應對不力的主要責任不應由海外華人承擔。
在美國，已有多起美國本土人因新冠疫情對華人進行騷擾、辱罵、人身暴力等案例，紐約州開通了熱線電話，鼓勵居民報告因新冠疫情而發生的歧視行為。一位哈佛教授在Facebook私訊問我自疫情以來，在美國有沒有被歧視的經歷。我回覆他，在大華府地區目前還沒遇到，但之前在川普（Donald Trump）成功當選總統的第二天，在哈佛校園內遇到兩個白人年輕人（不確定是否是哈佛學生），舉著一條寫有川普名字的標語，向我和另一位同行的中國同學用英文挑釁地喊「中國人哈？」我們兩個女生當時的恐懼感至今心有餘悸。那一刻，我預見到了川普上台後的四年裡，美國將要發生什麼。如今的一國領袖竟然公然將病毒用一個族群身分命名，這對美國的下一代產生的負面示範作用是難以評估的。
在已故的哈佛大學漢學家孔飛力（Philip Alden Kuhn）的著作《他者中的華人》一書中，分析了海外華人聚居的主要國家（東南亞、北美等地）裡發生排華事件的歷史與制度根源。如果說東南亞一些國家的排華浪潮有殖民時代遺留的制度因素，那麼美國的排華和社會中長期存在的歧視則是完全不同的原因。假如歧視華人的美國上層菁英是出於身分的驕傲，那麼底層美國人對華人的歧視則如孔飛力所說，出於「身分的焦慮」。在一八六○年代，愛爾蘭裔的美國人仇恨黑人也是同樣的道理──「需要有一個社會地位比他們更為低下的階級，來支持他們的自尊。」這樣想來，紐約街頭頻頻出現的黑人歧視華人現象也就不難理解。
西、義當地華人處境更艱難？
新冠疫情已經成為全球流行病，美國多個資料機構每天更新各國資料，看上去更像是一場有待評估的競賽，只是這場比賽中沒有勝者，我們都失去了同胞、失去人類的一部分。義大利的華人朋友告訴我，他所在的米蘭地區，新冠相關的死亡率超過了一二％。
西班牙的死亡率也不樂觀。這兩個國家有許多溫州移民落地經商。二○○四年西班牙曾出現「火燒中國鞋城」的針對性暴力事件，說明精於商業的溫州移民在當地並不是很受歡迎。
此次疫情過後，付出慘痛代價的西班牙與義大利是否還會善待當地華人？海外華人做為一個群體是否會面臨更艱難的境遇？而我自己過去幾年在東南亞、西非和美國工作、學習、生活，一直刻意迴避討論「海外華人」和一切身分認同問題，沒想到竟然有一天也會不得不面對這個話題。（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
＊作者為哈佛大學碩士，曾在馬來西亞從事東南亞政治諮詢、在香港擔任政治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