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嚴選:他們為何要離開?

2014-09-27 10:27

? 人氣

據當地媒體報導,2014年9月20日,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議會批准了獨立投票法案。圖為當地民眾慶祝。(取自騰訊大家網)

據當地媒體報導,2014年9月20日,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議會批准了獨立投票法案。圖為當地民眾慶祝。(取自騰訊大家網)

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自治區議會通過,11月9號要舉行獨立公投,西班牙首相拉霍伊表示,不會承認,因為違反了西班牙憲法。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西班牙1978年憲法,是在結束了弗朗哥的獨裁統治之後製定,標誌著西班牙邁向民主化,一方面恢復了加泰羅尼亞地區的自治權,同時也強調,為了團結,所有的公投都必須由全體西班牙選民參與。

其實早在今年一月,加泰羅尼亞自治區議會通過了一份關於加泰羅尼亞作為獨立政治主體的聲明,並且提交給西班牙憲法法院,3月25日,12名憲法法院法官裁定聲明無效,因為違反了憲法。


說到違憲,3月6號克蘭的克里米亞議會通過舉行獨立公投的決定,之後被烏克蘭憲法法院裁定無效,指違反烏克蘭憲法,而聯合國也在3月27日通過決議,指克里米亞3月16號舉行的獨立公投無效。


雖然外界預期,最終能否舉行公投,加泰羅尼亞都不會回到原始的武力衝突和內戰的局面,但是很多學者擔心,西班牙政府目前的強硬態度,要交給憲法法院裁決,拉霍伊甚至威脅要收回自治政府的權力,這可能會激化事態。加泰羅尼亞地方議會的做法,顯然是受到了蘇格蘭公投的鼓勵,而事實上,蘇格蘭公投的模式也顯示,中央政府也好,地方政府也好,遊說和妥協,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當然,這只是一些學者的看法,在現實生活中,到底這是不是更好的選擇,至少目前西班牙政府並不這樣認為。

對於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運動,其實我是在巴塞羅那參觀高迪作品的時候才開始了解的。在高迪生平的介紹中,講述了他的作平風格,和加泰羅尼亞文化復興的關聯。十九世紀末,加泰羅尼亞成為工業中心,隨著西班牙帝制的崩潰,到了二十世紀初,加泰羅尼亞取得了更多的自治權,巴塞羅那成為歐洲最具吸引力的城市之一,而這正是高迪創作的高峰時期。

在巴塞羅那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當然是在當地的魯營球場看巴塞羅那球隊的比賽,參觀巴塞羅那足球俱樂部。巴薩俱樂部最著名的口號是:“Mes que un club”(不僅僅是一個俱樂部)。這是因為,它確實不僅僅是一個俱樂部。

巴薩俱樂部是由一個瑞士人胡安甘伯在1899年成立的,雖然西班牙當時足球並不發達,但是他被加泰羅尼亞文化吸引,於是留在了巴塞羅那。俱樂部成績輝煌,被視為加泰羅尼亞的驕傲。1925年,在當時的獨裁者里維拉執政期間,由於巴薩球迷噓了西班牙國歌,被政府勒令關閉球場半年,甘伯也被迫辭去俱樂部主席職務。不過和他的後任相比,他所面對的獨裁者還算仁慈。1937年,西班牙內戰爆發,當時的主席約瑟普·桑約爾被弗朗哥下令槍殺,而巴薩俱樂部被弗朗哥視為加泰羅尼亞主義的標誌,曾經被投放炸彈,並且從馬德里空降主席進行管理。1974年,荷蘭球星,被視為巴薩標誌性人物,後來成為巴薩教練的克魯伊夫,無懼弗朗哥的統治,為自己的兒子取名Sant Jordi。弗朗哥當時禁止新生兒取用加泰羅尼亞名字,他採用的是擦邊球做法,(Jordi,與西班牙語的“Jorge”相對),這個名字是用來紀念加泰羅尼亞的守護神Saint George(聖喬治)。

蘇格蘭公投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樣一個問題,那些有權投票的蘇格蘭人,怎樣界定才更加準確呢?他們為何要離開呢?

當我在課堂上和學生討論蘇格蘭公投報導的時候,一位學生特別提醒大家,不要忘記七百年前蘇格蘭的那場獨立戰爭,相信和很多人一樣,對於這場戰爭記憶深刻,要多得好萊塢的電影《勇敢的心》。但是真實的歷史,尤其是人物關係錯綜複雜,不是電影裡面那樣的正邪分明,也不是人們印象之中的,蘇格蘭人單純為了民族獨立而戰。

查看了一些資料,撇開七百年前的王位權力之爭,只看當代。很多地方要求獨立,至少從媒體的報導中,可以大致的歸結於幾個:

——覺得宗教信念被壓制,比如在北愛屬於少數的天主教徒,他們希望併入愛爾蘭。

——覺得語言遭到歧視,比如還有克里米亞的俄裔居民,還有魁北克的法裔居民。曾經在當地,如果不會英語就無法加入政府工作,即便是在商業機構,說法語的居民的機會,也遠遠低於說英文的居民。加泰羅尼亞語曾經被禁止,包括弗朗哥時代,而這種禁止,往往導致獨立情緒高漲。

——政治權利分配不均,拿蘇格蘭為例,卡麥隆的聯合政府中只有一名蘇格蘭保守派下院議員,這使得卡梅倫政府忽略蘇格蘭問題。柴契爾時代的一系列政策,則讓蘇格蘭人覺得受到歧視,比如1989年實施人頭稅。

——政治理念分歧。比如蘇格蘭地方政府過去三十多年,和英國政府發展方向不同,在柴契爾、布萊爾和卡麥隆政府推動下,英國的公共服務事業基本市場化,但蘇格蘭的公共服務則是確保政府履行責任,保證公平。比如醫療。

——覺得中央政府稅收過高,比如加泰羅尼亞,蘇格蘭,還有意大利的威尼托,今年三月當地的一項民調,七成三當地居民參加,89%希望獨立,因為在很多當地人眼中,在羅馬的中央政府只從當地收稅,卻給予很少的財政撥款。每年威尼托向意大利政府上繳710億歐元的稅,中央政府只下撥不到210億歐元。

——地區經濟差距,這其實和上面的原因差不多,就好像比利時說荷蘭語的法蘭德斯地區,當地的地方長官一直認為,說法語的瓦隆尼亞地區一直受到補貼但卻濫用,而這些補貼正是來自法拉德斯的經濟貢獻,這對當地不公平。

英國對於公投算是駕輕就熟,1973年3月8號,北愛就是否脫離英國,加入愛爾蘭進行過公投。結果投票率是58%,這是因為希望脫離英國的天主教徒們響應Social Democratic and Labour Party (SDLP)的號召,杯葛公投。雖然贊成留在英國的選票高達99%,但是算上投票率的話,也就是只有57%的居民反對獨立。

看選舉結果,不能光看得票率,投票率非常重要,比如之前埃及的總統選舉,雖然塞西得票率超過96%,但是投票率不到48%,算下來他的支持率其實不到50% 。

杯葛公投,是因為只要北愛一人一票,天主教徒必定輸給新教教徒,人數不夠,這也就是在公投前,政黨提出要求,應該讓所有的愛爾蘭人投票。當然,在我看來,按照民族性,或者種族,而不是居住權來確定選民資格,顯然很狹隘,對住在當地的居民不公平。

這次蘇格蘭公投,住在蘇格蘭之外的蘇格蘭人並沒有投票權,看到很多人抱怨,萬一有一天我要回到蘇格蘭終老,難道我就沒有資格來決定這個地方的將來嗎?這次蘇格蘭公投,選民資格和選舉蘇格蘭議會以及英國議會一樣,在當地居住的英國,歐盟,英聯邦以及愛爾蘭公民,不同的地方,是把投票年齡放寬到16歲,而民調顯示,16- 18歲的選民贊成獨立的比例最高。

公投設計,除了選民資格,還有門檻。蘇格蘭在1979年舉行過一次公投,關於中央政府是否應該權力下放,成立自己的地方議會,結果沒有通過。這是因為,當時規定的門檻是40%的支持率,由於投票率太低,所以做罷。這次的公投就簡單公平多了: 簡單多數。

這裡面涉及到一個問題,一人一票的公投如何真正體現公平的民主。比如伊朗的總統選舉,選民們是在被最高精神領袖認可的候選人中進行選擇;再比如緬甸在08年當時的軍政府主導下的憲法公投,就被指責出現了脅迫選民等不公正行為。

獨立是不是好?蘇格蘭人在經過兩年時間的審慎思考和討論之後,做出了留下來的決定。魁北克,在1980和1995年兩次公投的結果,都是留在加拿大,但是因為不確定的未來,當地經濟活動受到影響。加拿大一個研究機構Fraser Institute的調查顯示,魁北克地區的蒙特利爾的企業數量,1990年高峰時期有500家,到了2011年只剩下剩75家。這些企業很多搬去了多倫多。

不過不管是蘇格蘭,還是魁北克,獨立的呼聲都得到好處,那就是獲得更多的地方自治權力。其實在1998年北愛舉行的“Good Friday”協議公投並且通過之後,北愛享受到更多自治權利,協議也規範了英國和愛爾蘭的關係,而就在北愛問題緩解之際,蘇格蘭也獲得中央政府下放權力,重新設立地方議會。這次公投也是一樣。卡麥隆提出,應該考慮建立英格蘭地方議會,英國政府在下放權力的時候,應該公平的對待每個地區。

而魁北克,目前自己掌握教育,環境,以及移民政策,法語早就取代了英語稱為法定語言。2006年,總理哈珀提出動議,承認魁北克是聯邦內的一個nation,當然,到底是理解成“國家”還是“民族”,見仁見智,當時哈珀內閣裡面的一名華裔部長莊文浩因為不認同議案,放棄投票而宣布辭職,他說:

“我相信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家,只有在一個民族、不分割的情況下,才稱為加拿大。這是我的一個基本原則,不是我能或者可以嘗試去妥協的事——現在不能,永遠不能(妥協)。雖然我是忠於我的政黨和領袖的,但是我的第一選擇是對國家忠誠。正是出於這一根本原則,我不能支持承認魁北克為一個邦國的議案。”

倒是一些爭取獨立的魁北克人覺得很爽,感覺終於被承認是一個國家了,而一些支持統一的人也很開心,因為還是加拿大人。

蘇格蘭塵埃落定,一個在英國的同行和很多關心蘇格蘭公投的中國朋友開玩笑,至少在大家的有生之年,不用擔心去蘇格蘭要不要另外申請簽證,換英鎊的問題。接下來倒是西班牙變成關注焦點。不過對於外人來說,很多人更關心,如果加泰羅尼亞獨立了,巴薩不能踢西甲了,那怎麼辦?

同事很好奇,畢竟球隊裡面國籍混雜,加泰羅尼亞獨不獨立,和他們到底有何相干?他們能拒絕表態嗎?


9月11日,是加泰羅尼亞民族日,紀念淪陷三百年,今年巴薩申請在當天的比賽身穿以加泰羅尼亞旗幟為樣式的球衣,這獲得了職業聯盟的批准。

主教練恩里克說:“我希望加泰羅尼亞區旗球衣能給我們力量,當我們身穿球衣出場的時候,球迷們在那一刻給我們支持。”在被問到,這是否意味著支持加泰羅尼亞獨立時,他的回應是:“不希望在有關足球的場合談論政治問題,政治問題就應該在政治場合談論。”

看到The daily beast的一篇2012年的文章,作者Jimmy Burns探討巴薩在球員和讚助商都已經國際化,面對日益高漲的加泰羅尼亞獨立情緒,如何在承擔加泰羅尼亞人的期待和足球商業利益之間,進行抉擇。

作者在文章最後寫道:

「政治、文化和社會特性已經寫入了巴塞羅那俱樂部的DNA中。瓜迪奧拉(當時的巴薩主教練)和羅塞爾(當時的巴薩主席)一樣,也意識到足球最好遠離個人的政治野心。但是一年來,加泰羅尼亞人日益高漲的民族情緒也讓巴薩感到了越來越大的壓力,俱樂部宣稱的普世性也面臨著挑戰。人們不禁會問,到底巴塞羅那會不會'不僅僅是一個俱樂部',還是和其他足球俱樂部一樣只是一個俱樂部呢?」

現在的選擇,放在了新任教練,主席,還有球員們的面前,躲得開嗎?

* 作者為鳳凰衛視著名記者、主持人(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責任主編:賈嘉)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