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哲傳》選摘(1):問問題的媽媽,動手找答案的孩子

2016-12-05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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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堂兄弟們常齊聚在書房讀書、寫功課。(圓神出版社提供)

李家堂兄弟們常齊聚在書房讀書、寫功課。(圓神出版社提供)

晚飯後,少年遠哲與哥哥姊姊一起做完幾百個火柴盒的家庭手工後,全家兄弟姊妹們都會進到書房裡,有的寫功課,有的讀書。他做完作業時,總會從書櫃裡成排的《世界文學名著全集》選一本來讀,這些書是母親李蔡配的寶貝,是她一九二三年就讀彰化女子高等普通學校(今彰化女中)時購買的藏書,每一本她都曾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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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年的文學少女在戰後物資缺乏的生活條件下,已經無暇為子女們一遍又一遍朗讀她深愛的《悲慘世界》等文學作品了;她坐在日本人遣返贈與的老舊縫紉機前轆轆地踩著,幫忙新生幼稚園縫製圍兜、錦旗、小書包等,這是她的選擇,「我找不到能幫我照顧小孩,好讓我出去工作的人⋯⋯幫忙縫圍兜兜、小書包,貼補家用,人還是在家,孩子照顧得到。」她說 。

畢竟全家只有李澤藩的微薄薪水,要養七個孩子,她得好好計畫開支,也要盡量增加收入,「他們兄弟姊妹看我這麼辛苦,只好自動自發用功,不必我催 24。」 有時候,縫紉零工告一段落,她就修改衣服。

她先將李澤藩的舊衣服拆開,一塊塊重新車縫起來,拼接成整塊布料,雖然耗時,但是她不厭其煩。拼接完成後,再加以裁剪、一針針縫製給孩子穿;儘管童裝是舊衣改製成的,卻充滿真摯的母愛。

有一次,她起身準備燙衣服,拿起熨斗,插了電,卻沒有溫度,感覺上似乎故障了,「遠哲,你來看一下,怎麼會這樣?」

少年遠哲放下書,從書房走過來,先拔掉插頭,再端詳這個鐵製的熨斗。 「你能修理嗎?」母親問。

「我看看。」他看見熨斗內部有兩條線,一條火線連接著熨斗的加熱元件,另外一條就是絕緣的地線。他注意到火線斷了,於是,先將火線重新連接起來,但無法與熨斗本身絕緣。

這時也想起堂哥李遠容曾教過他,電線的一端若是沒有絕緣,人如果觸摸,高伏特的電流很容易就會穿過心臟,造成觸電,很危險。而這個熨斗是鐵製的,火線又連接在熨斗的加熱元件上;換句話說,萬一插頭插反了,插頭的火線端插到插座的地線插槽,插頭的地線端反而插入插座的火線插槽,那麼,光腳站在地面上的人只要碰到熨斗,就會觸電,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他用刀子切開插頭,直接將插頭的火線與地線分開,各成一束,為火線做紅色記號,也在插座的火線插槽貼上紅色記號,並提醒母親,下次使用熨斗要取電時,直接將有紅色記號的線端插入紅色插槽,無記號的線(地線)則插入無記號的插槽。

經過細心觀察、測試與動手,才小學五年級的他,竟然將熨斗修好了,也避免使用者觸電的風險。母親很滿意,開始燙衣服。

「從小,媽媽就對我問長問短的,她也知道我不懂,但我很孝順,她問我,我就一定要想辦法給她一個答案。所以,其實媽媽給我很多挑戰,不只是壞掉的東西要我修,有時候碰到一些事情,她也會問:『遠哲,這那矣安內(怎麼會這樣)?』」李遠哲說。

母親問問題,孩子找答案;母親給挑戰,他就回應挑戰。

出身富裕的李蔡配,從小就是個有毅力,不受制環境,即使冒險也要克服困難的女性。

「我是從來就不退縮的。不管環境變得多惡劣,我自然有辦法應付。可能無形中影響了他們姊弟有冒險的精神 。」李蔡配曾說。

「我母親非常聰明,思想很細膩,我很佩服的是她看事情或做決定,是從很多面向看,考慮周到;而且她很有毅力,這兩者對我們影響很深,」李遠哲說。

母親常常給少年遠哲出難題,找答案需要思考,這個過程,讓他學著深思熟慮,不草率下結論。

五年級的導師常常體罰學生,只要全班的成績不到標準,導師就會要學生排兩排,互相掌摑對方。這位老師也打學生巴掌,打到學生的臉都紅腫才停止。打少年遠哲時就說:「為了你將來要成功。」導師還常要學生扛著椅子從樓上跑到樓下,繞著操場跑一圈,再跑回樓上的教室。這使少年遠哲對體罰非常厭惡,同時開始思考教育的目標與合適的手段。

有天他在家看見母親手持棍子正在處罰弟弟小遠欽與妹妹小芳美,小遠欽邊逃邊喊:「不敢了,我下次不敢了。」

他不以為然說:「媽媽,我們不是應該要用愛的教育嗎?應該用鼓勵取代體罰。」

盛怒中的母親轉頭看著他,沉默不語,但淚流滿面。當晚父親回到家,母親向父親轉述此事,並說:「你看遠哲,還沒長大就已經會教訓母親了。」

有一回,姊姊惠美在廚房打破了一只碗公,母親拿雞毛撢子給她一頓打。他走過去說:「媽媽,她為妳洗碗,弄破碗了,妳打她。那我沒有洗碗,我沒有弄破碗。那妳打她,對嗎?」

母親沒有作聲,靜靜思索著,顯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少年遠哲不是只有在家裡「唱反調」,在學校也如此。

每次打棒球的友誼賽時,只要擊出全壘打,賽後吃麵時,就能得到一顆鴨蛋,這是教練的獎勵。他是二壘手,反應很快,能迅速接到球。但是打擊時,卻因為身高比別人矮,用球棒將球打擊出去時,往往因為手臂力氣不夠大,球也飛得不夠遠,不容易擊出全壘打。

有一次,他使盡力氣揮棒,打擊出去,球雖然飛得不高,卻一路飛往左外野與中外野之間。他狂奔向一壘、二壘、三壘,奔回本壘,為隊上添了一分,大家都很高興。賽後吃麵時,他說:「我今天打了全壘打,可以吃一顆鴨蛋。」教練欣然同意,不料,領隊陳在南老師卻說:「不行,你那一分不是全壘打,不能吃。」

怎麼會呢?他覺得很訝異。

「我認為,球要飛過外野手的頭頂上,才能算是全壘打。」陳老師堅持。

但是他認為,在簡陋的友誼賽場地,以他剛才擊出的球,換作在標準場地已經算是全壘打了,不該拘泥於陳老師「全壘打應該飛過外野手頭頂」的認定。教練和他的看法一致,於是儘管陳老師不同意,教練仍然給他一顆鴨蛋作為獎勵。

六年級時,少年遠哲加入桌球校隊,他全力以赴練習,希望能為學校贏得全省桌球比賽的冠軍。

為了增加彈跳力,每天早上跳繩,午後打對角球,短球,長球,打到後來,他對老師說:「我覺得球拍好像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有時候覺得我的血液是流到球拍裡面才流回來的。」

比賽之前,校長林朝娥帶著九名校隊隊員到竹蓮寺拜拜,希望觀世音菩薩保佑校隊勇奪冠軍。少年遠哲對於拜拜許願一直不以為然,他心想:「如果許願真的會靈驗,那麼,我就來許一個相反的願望,看是不是會實現。」於是,他拿著香許願道:「希望我們桌球校隊明天全軍覆沒。」

咚!他才說完,頭上就被校長重重敲了一記,懲罰他亂許願。

隔天,他與隊員們一起揮拍努力征戰,過關斬將,真的為新竹國校贏得全省冠軍的殊榮。他很高興說:「校長,您看,拜神明是沒有用的,我昨天許願說全軍覆沒,但是我們還是贏了,是靠我們的實力贏的。」

校長隨即糾正:「你不對。因為你不相信,你講的不算。我站在你後面許願,我的祈福才算。」

小學畢業前夕,要考初中了,學校為考生加強練習,期許能考上桃竹苗地區最優秀的學府—臺灣省立新竹中學(在地人俗稱省中,今國立新竹高中,後文簡稱竹中)。竹中除了筆試,還有口試。模擬考有一題口試題目是:「請談談你的志願。」校長給的標準答案是:「我將來要當總統。」

考試當天,教務主任羅富生果然問道:「你將來想做什麼?」

少年遠哲回答:「我要當科學家。」

羅主任心下不免好奇:「怎麼每個考生都說將來要當總統,這個孩子卻有不同於一般人的志向呢?」

那年夏天過後,少年遠哲穿上母親親手縫的制服,戴上帽子,成為竹中初中部新生。

一九四九年,穿著母親李蔡配親手縫製的卡其制服,考上新竹中學初中部一年級的李遠哲。(圓神出版社提供)
一九四九年,穿著母親李蔡配親手縫製的卡其制服,考上新竹中學初中部一年級的李遠哲。(圓神出版社提供)

一九四九年,母親餵飽年僅一歲的小妹李季眉,就在老舊的縫紉機前坐下,轆轆地踩著踏板,縫製幼稚園的小書包,還不時傳出噪音,「嘎拉嘎拉∼」

初中一年級的少年遠哲被吵得不耐煩,走過來向母親抱怨:「吵死了,我在念書。」

母親看了他一眼,說:「遠哲!你不要怨嘆。你嫌吵,怎麼不把它弄小聲一點。」

他覺得母親有道理,卻默不作聲。

隔天,趁著母親在忙其他家務,他蹲在縫紉機前端詳,接著拿了螺絲起子等工具,把縫紉車鬆開檢視,添加了些油,組裝回復。這樣試過後,噪音果然消失了,像新的一樣。

母親過來踩了踏板,車縫了幾秒鐘,卻說:「不行啊,車衣服時,上面跟下面的張力不一樣,所以車出來兩條線一條線是直的,另外一條線變成ㄇ字型的了。兩條線應該是對稱的才正確。」

「對喔。」他搔搔頭,把上方的機械拆開來,研究張力是由那一處控制,發現是線圈的彈簧控制,就一邊調整彈簧,一邊試車,修了幾個月,終於使得兩條縫線對稱了,也不會發出噪音,母親很滿意。

這對母子,一是愛問問題的母親,一是勤找答案的兒子。

少年遠哲面對母親丟出來的一個個問題,逐漸琢磨出細心觀察、深思熟慮、不妄下定論、動手冒險嘗試的特質,因而累積更多才能與自信,日後,將使他有能耐解決這個世界拋過來的許多新難題。

左:《李遠哲傳》右:李遠哲。(圓神出版提供)
左:《李遠哲傳》右:李遠哲。(圓神出版提供)

*作者藍麗娟│政大新聞所碩士、政大廣電系學士。第五屆兩岸關係暨大陸新聞報導獎,雜誌類首獎得主。曾任《天下雜誌》副主編、《Cheers雜誌》副主編、民視新聞部編輯。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李遠哲傳》(圓神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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