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下午兩點四十六分，八年前日本東北天搖地動。二○一九年這天，從東京到東北都飄小雨，每年到了這個傷痛的時間，仙台、岩手、福島等縣市居民紛紛走到他們八年前的家、被海嘯沖走的學校、摯愛家人安息的墓碑前，這次他們站在雨中靜靜地合掌追悼。
沒有因為八年時間淡去的傷痛
對很多人來說八年很久，很多都已經過去，但不是所有人都沒有記憶。日本放送協會（ＮＨＫ）跟拍一群當年小學畢業的孩子，他們今年剛滿二十歲，女孩們幾個月前才打扮漂亮、穿和服盛裝參加成人式。他們回到小學開同學會，挖出當年埋在學校操場裡的時光膠囊，裡面裝滿八年前剛經歷地震、海嘯的孩子寫給未來自己的信。
八年前的小學生現在已經長大，災區也有很多改變。那場災害奪走一萬六千條生命，是台灣九二一大地震死亡人數的七倍，海嘯核災剛發生時有四十七萬人疏散離開家園，福島第一核電廠方圓二十公里避難淨空。
福島農產品沒人敢買，產值一度只剩原來的二％。家鄉全毀寄宿外地的災民，逃過地震、海嘯卻被鬱卒心情打敗，又有三千多人病死或自殺。
現在各地政府為受災戶興建的「復興公營住宅」已經完成九五％，外地疏散人口只剩五萬多。福島的輻射管制區經過大量刨土、沖洗、更換，目前範圍縮小到全縣面積的三％。福島市空氣中的輻射指數○．一五微西弗，也跟南韓首爾差不多，縣內大部分區域正常。福島縣廳的報告顯示，觀光客、農產品銷售已經回到震災前的水準，台灣人還是外籍遊客當地住宿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震災周年期間走訪岩手縣，視察被海嘯沖毀即將重新通車的鐵道線。他從釜石站上車試乘了十五分鐘，順道瞭解沿線漁港、住宅重建狀況。日本今年主辦世界盃橄欖球賽，其中一個體育場就在岩手縣。明年東京奧運登場，眾所矚目的聖火傳遞儀式刻意安排從福島出發，安倍內閣精心規畫，讓災區看起來像是一帆風順走在復興的大道上。
住宅區超過十萬處「輻射除汙山」
然而那只是其中光彩的一面。鐵路、住家跟農產品是八年時間能夠恢復的，死去的生命跟氫氣爆炸的核電廠卻無法重建。ＮＨＫ在三一一前夕報導，八年前核災事故發生後，各地清除輻射汙染的土壤、草木等打包裝好的除汙袋，竟然很多還放在住家庭院或社區停車場。一堆一堆有些看起來像座小山，雖然除汙袋外面還罩有一層厚塑膠布，但這些輻射汙染土一直堆在住宅區，當然影響居民生活。
報導說福島縣內這類住宅區的「除汙山」超過十萬處。四年前有些汙染土開始往儲存場搬運，但整體落後表定進度超過八成。環境省回覆應該二二年可以搬完，福島居民火大抱怨已經拖延太久。
跟發生嚴重事故的核電廠相比，清除汙染土應該只是一碟小菜。福島一號核電廠不需要重建，但怎麼報廢卻遠比蓋新的困難。東芝經過多年摸索，最近終於開發出小機器人，可以撐過輻射毀損的機組，遙控機器手接觸核燃料碎片，不過預計要等到二一年才能開始移出核碎片。
福島核電廠除役要花兩百年？
因為狀況複雜，廢爐工程是邊做邊實驗，規畫預算提出三年就暴漲一倍到二十二兆日圓天價。隨著費用膨脹不難想像作業的時間也拖長，東京電力說廢爐需要三、四十年，這應該只是估算，實際卻沒個底。
東電幹部接受英國《泰晤士報》（The Times）採訪時曾經脫口說，要從熔毀的三座反應爐裡拿出百噸核燃料，可能需要兩百年。
如果八年都沒辦法搬完低汙染的輻射土，福島核電廠除役要花兩百年也可能不是開玩笑。
在兩百年到來前，先迎來的問題是核廢水，由於毀損機組裡受輻射汙染的廢水不斷增加，福島電廠的儲存槽再過五年就會全部裝滿。東電想辦法遊說外界核廢水經過處理，達到標準可以安全排入大海，但幾乎福島所有漁民都反對，他們怕好不容易重建的消費信心又被輻射摧毀。
全球核能供應將減一成
廢爐遙遙無期，廢水又無法排放，福島核電廠一個頭兩個大。三一一事故後，日本政府為了讓國民對核能重拾信心，制定新的核電廠安全標準，包含海嘯防護牆、設備抗震強度跟抽水系統等配套設計。結果新建電廠成本三級跳，舊核電廠也要升級符合新標準才能運轉，但各地居民依然不斷抗爭，打官司杯葛。日本五十五座核電機組經過七年拔河，也只有八座成功恢復運轉。
眼看國內核電廠新建市場萎縮，日本把腦筋動到國外，日立、東芝、東電等大企業紛紛到海外尋找商機。但談了幾年下來，又因為安全成本飆漲等原因，最後英國、土耳其、越南等新核電廠訂單全部跳票，日本海外核電發展戰略布局幾乎完全失敗。
其實不只日本，美國的核能產業也急速衰退。日本《經濟新聞》報導未來五年，美國可能再關掉十座反應爐。國際原子能總署（ＩＡＥＡ）估計，三○年全球核能供應會再縮減一○％。唯一的例外是中國跟俄羅斯，西方跟日本開始朝新能源發展，中、俄兩國卻繼續大力開發核電。有專家懷疑，這跟中、俄競逐核武威攝力有關。無論如何，目前全世界興建中的核電廠，有六成都是俄、中兩家握在手裡的訂單。
日本人曾經相信核電乾淨安全，三一一後每個人的所得稅裡被加扣二．一％支援災後復興，等於被騙之後還要付錢幫人收爛攤。最近東京電力董事長勝俁恒久、副社長武黑一郎等三位高層，因為涉嫌觸犯業務過失致死罪，被起訴求刑五年，理由是他們被告知核電廠可能有海嘯威脅，結果沒有預防作為，還推說下屬沒報告。
社會抗拒讓日本核電發展陷僵局
日本雖然政府沒有放棄核能，但因社會抗拒，讓核電發展陷入僵局，至少大方向沒有脫離國際核能萎縮趨勢，產業界也重視新能源研發合作商機。反觀台灣，反核民意因為福島事故達到反核高峰，但八年來在反核、擁核擺盪。直到「以核養綠」擁核公投過關，國民黨政治菁英陸續表態支持核電，核能問題成二○大選藍綠交鋒重點，也從能源問題變政黨顏色問題。
台灣支持核電發展的民意，正與中、俄一道逆反國際潮流勇往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