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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的美國海盜被捕,掀起香港最早「反腐」大案件!華南海盜與英屬香港的一頁歷史

19世紀中國海域橫行許多海盜,圖為船長透納與他的「泰伊號」(Tay)遇襲經過。(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1857年,不到30歲的美國籍海盜波格斯(Eli Boggs)在香港受審,波格斯身為美國人卻在中國海域橫行無阻,犯下無數劫掠、綁架與謀殺,受害者甚至被大卸八塊丟到海裡,但他憑著年輕俊美的外在優勢,竟然只被判處幾年徒刑。

但一切最驚人的地方,是波格斯在長達兩小時的結案陳詞裡,爆出英屬香港殖民長官高和爾(Daniel Caldwell)與另一位知名海盜黃墨洲(Ma Chow Wong)相互勾結的黑幕,他可能也沒料到,這將從根本上震撼英國殖民體制。

香港在1841年成為英國殖民地後,貪腐風氣一直相當盛行,高和爾一案是香港最早的大型官員貪汙案,直到1970年代成立廉政公署(Independent Commission Against Corruption,ICAC)才有所改善。不過當時英國《泰唔士報》(The Times)中國特派員庫可(George Wingrove Cooke)沒有把波格斯的指控當真,上任才一年的駐港檢察官晏士地(Thomas Chisholm Anstey)卻揚起高度警覺心,最終揭發高和爾的貪汙罪行。高和爾從與黃墨洲的「合作關係」中獲利豐厚,黃墨洲也得以鞏固自身的海上霸主地位。

華南海盜猖獗,殘忍程度舉世知名

中國海盜猖獗不是新鮮事,中國沿海從元朝以來就多有海盜橫行,遊走於合法貿易與非法走私,這類「武裝海商集團」在明朝出現一波巔峰,台灣將領鄭成功之父鄭芝龍即是知名海盜。歐洲人在17世紀大舉進入東亞之後,海盜集團也轉向劫掠外商船隻為主,所謂「華南海盜」在廣東、香港一帶海域崛起。

清朝統治前期,因為不信任外國又要防範台灣的南明勢力,把對外貿易限制在廣東、香港,嚴格禁止商民船隻出海貿易,反而讓海洋變成三不管地帶,海盜更為猖獗。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後,清朝被迫全面解除海禁,英國商人大量湧進中國,數不盡的鴉片貿易成為超大誘因,加上華南人口壓力劇增,成千上萬人走上海盜一途。

擄人勒贖也是海盜的一大收入來源,他們會綁架商人、沿海居民甚至其他海盜,以獲取親友支付的高額贖金。華南海盜特別以殺人不眨眼、殘虐無道著稱,1966年《東洋海盜史》(Pirates of the Eastern Seas)作者柯爾斯(A. G. Course)指出,波格斯就曾砍下肉票的身體部位,威嚇家屬盡快付錢。不過波格斯從未因這類罪名被定罪。

英國水手特納(John Turner)在1806年也記載自己被海盜船綁票的恐怖經過,過了5個多月才獲釋。他回憶,幾乎每天都有新的肉票被綁上船,但有一人的淒慘遭遇讓他印象特別深刻,海盜把那人的腳活生生釘在甲板上,並狠狠揍他直到吐血為止,還有另一人的兩腳大拇指指甲都被拔下。他們當時的生死並未被記錄下來,只知道待船一靠岸,這幾人就被大卸八塊。

19世紀的香港海域出現過不少知名海盜,最知名的鄭一嫂出身妓女戶,嫁給海盜頭子鄭一後就全力幫忙經營事業。鄭一過世後,鄭一嫂與同是海盜的義子張保仔聯姻,繼續掌管中國最大海盜集團「紅旗幫」,管理1200艘船艦、手下超過7萬人。迪士尼電影《神鬼奇航3:世界的盡頭》(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At World's End)的女海盜王夫人就是以鄭一嫂為藍本。

19世紀中國著名女海盜「鄭一嫂」,掌管最大海盜集團紅旗幫。(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在張保仔之後,十五仔與手下徐亞保亦是香港最出名的海盜,十五仔擁有60逾艘船,手下超過3000人,最後獲得清政府招降成為軍官;徐亞保則是因為殺了2名調戲婦女的英國軍官而遭逮捕,最後在流放澳洲前自殺。

年輕俊美的血腥大盜

在眾多海盜當中,波格斯年齡很輕,也最令西方人津津樂道。他是不折不扣的美國人,在東洋海盜中非常少見,而且據說他的長相英氣十足,性格則是殘忍到難以想像的地步,形成巨大反差。《泰唔士報》特派員庫可記載,波格斯曾經在一艘船上用單手殺了15人,然後逼著剩下的人統統跳進海裡。

「這看來很不可能,但這名帥氣男孩就是那位海盜,三年來他的名字一直與最大膽、血腥的海盜惡行連結在一起,」庫可寫道,「他的臉帶有陰性的美,無懈可擊的上唇,大而明亮的雙眼,彷彿隨時要向女士求愛的微笑,一頭茂密且梳理整齊的黑髮,他的手那麽小、那麼柔白,令人想起英國貝爾格拉維亞區的上流階級。」

可惜始終沒有人知道,俊美少年波格斯為何會淪落為中國著名海盜。唯一知道的事,英國人對他恨之入骨,懸賞1200美元要將他繩之以法。歷史上對於是誰抓到波格斯也存在爭議。柯爾斯在著作中指出,一名叫做希斯(William "Bully" Hayes)的鴉片走私販子在上海抓到波格斯;但香港當地的舊報紙則報導,是一名英國警探巴克(Charles Barker)在現今上環地區的一家酒吧逮捕了波格斯。

無論如何,波格斯終於面對司法審判,可是儘管多名證人言之鑿鑿表示,曾看過波格斯殺人不眨眼的惡行,他最後還是只因劫掠鴉片船而遭定罪。庫可特派員認為,當時的法官「被波格斯的年輕與勇氣所感動」。這起事件也廣為當時的美國媒體報導。

香港最吃得開的男人:高和爾

或許出於對海盜的不信任,庫可並未認真看待波格斯爆出的八卦,心心念念只有他殺死數十人的罪行。但時任香港檢察總長的宴士地對此極為認真,他在1859年寫給英國殖民地大臣(Secretary of State for the Colonies)的信中說起:「這是件最糟糕的醜聞,高和爾的行為明顯有罪。」

宴士地認為,波格斯的說詞「十分詳盡」、「不可能全是編造的」,強調自己負有責任,必須查出「法庭上揭露的醜聞。」

那麼,高和爾是何方神聖,足以讓英國來的大檢察官如此嚴正以對呢?

高和爾出生於1816年,從小跟著水兵父親在檳城與新加坡生活並學會指揮商船,頗有語言天分的他,據說通曉馬來文、葡萄牙文及各種中國方言(一說是他性好女色,從風月場所學得一口流利中文)。1842年來到香港定居後,高和爾憑著語言能力和交際天分打入殖民政府官場,也曾協助打擊海盜、保護商船,此時可能已經與黃墨洲搭上了線。

高和爾在華人社區人脈廣泛,也是少數公開迎娶中國女性的英國官員。他無疑在黑白兩道通吃,港督寶寧爵士(Sir John Bowring)也對他信任有加,高和爾在1856年獲任為香港總登記官及撫華道(Registrar General and protector of the Chinese in Hong Kong),負責處理與華人相關的土地、生死、婚姻與財產登記事宜,撈油水的機會暴增,在華人世界呼風喚雨。高和爾甚至有權核發妓寨的營業證照,利益糾葛更難分明,宴士地還曾指控高和爾是「私設娼寮的海盜」,並批評他的華裔妻子陳氏為「妓女」(harlot)。

全港官員都包庇他,仍然落馬

這樣一介高官,面對宴士地的指控當然不屑一顧。高和爾批評這位新上任的檢察官「偏執、被仇恨蒙蔽」。當時許多官員都跟高和爾一樣是英國秘密組織共濟會(Freemasonry)成員,例如輔政司高官必列者士(William Thomas Bridges)還下令燒毀帳本等證據,宴士地寫給殖民地大臣的信中也抱怨,不少港英官員都參與了高和爾調查案,但全部都盡力幫他掩飾犯罪。

很快地,寶寧港督已經對宴士地執拗而激動的性格感到不耐,在1858年暫停了他的職務,灰頭土臉的宴士地只好黯然離開。但他並沒有吞下這口氣,短暫回到英國後,宴士地憤而在《泰唔士報》發表3萬字公開信,批評香港政權腐敗至極。高和爾的醜聞終於從小小東洋殖民地傳遍英國社會,媒體和國會均極為震驚。

1859年,英國殖民地大臣派了羅士敏勳爵(Hercules Robinson,Lord Rosmead)接替寶寧,成為第五任香港總督。羅士敏上任立刻成立了公務員瀆職調查委員會,針對高和爾與黃墨洲勾結一案進行調查,最終在1861年宣布高和爾不適任,將其解職。

英屬香港第五任總督羅便臣(羅士敏勛爵),他啟動的調查正式讓撫華道高和爾的貪汙醜聞被揭穿,高氏遭到革職。(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高和爾一案無疑在英國與香港社會掀起風暴,揭穿殖民地黃賭毒盛行的面貌,凸顯英國政府與華人民眾間的斷裂嚴重,全仰賴遊走灰色地帶的官員與無賴所連結;種族議題也是衝突原因之一,高和爾雖品行不端,但據聞與妻子感情深厚,也喜歡與華人來往,兩人生育12個孩子,還收養了20來位華裔孤兒,華洋通婚當時仍被斥為不成體統,凸顯高氏特立獨行的作風。

風波漸漸過去後,宴士地在英國殖民地孟買度過餘生,而揭發一切的大盜波格斯,很快就因為健康不佳被遣返回到美國,從此無人知道他的下落。

身為風暴中心的高和爾,反而沒有損失太多,他被革職後繼續從商,生意仍然做得有聲有色;第六任港督麥當奴爵士(Sir Richard Graves MacDonnell)上任後再度重用他為顧問,向他諮詢賭場,甚至請他協助祕密警察的職務,高和爾的地下人脈網再度發揮作用,比正式警察破案更有效率。

1875年,高和爾逝於香港,共濟會成員密友惋惜不已,為他在現今的跑馬地墳場修建了華美的大型墓碑。他的妻子陳氏已經受洗為基督徒,將他留下的一處房子半價賣給了倫敦傳道會,後來改為香港華人西醫書院及道濟會堂,也是10年後孫中山求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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