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是陸配。我和我先生是在相愛的情況下結合，並且嫁來臺灣。我是生長在大陸沿海大城市的女生，從小看臺灣電視長大，而且完全沒有大陸人說話的腔調，所以在臺灣，如果我不說，沒有人聽得出、看得出我是大陸人。也許因為特殊的歷史，也許因為政治，因此很多臺灣人討厭大陸人，即使大部分的大陸人什麼壞事也沒做。也許因為自卑，所以我不會主動說我是大陸人。
從小到大，家人給我良好的生活環境和教育，從五歲開始就讓我學鋼琴和古箏，從沒讓我吃過苦，三餐也都很講究的過著日子。當時和先生在一起的時候，家人都不願意讓我過來臺灣，因為多少聽說過，大陸人在這裡會受到歧視，也很難找工作之類的話。
可是，因為愛，我來了。
先生的家庭和我的家庭，真的差很多。他們家雖然在臺北，可是很窮；我的家人、我的親戚們相處和樂融融，逢年過節都會聚餐聊天，可是他們的家庭都各顧各的。雖然我先生有七個兄弟姐妹，但都很少往來。
我體諒先生的家境，所以我嫁過來，聘禮什麼的，我都沒有要求，就是大陸說的「裸婚」。
可是，在臺灣，如果有人知道我是陸配，第一句就會問我：「妳老公用多少錢娶妳過來？」每次聽到這句話，我心裡就很難過、很生氣。先生的一位哥哥是檢察官，知道我是大陸人，在我過來臺灣的第一天，甚至一句話也不跟我說，招呼也不打，臉色非常難看。
我忍，因為我愛我先生。
另一位哥哥看了我從大陸帶來的土特產，直接問我：「大陸都是黑心食品，妳帶這些來害我們嗎？」當時我真的好難過，那些土特產都是我父母千挑萬選讓我帶過來的。我也忍，因為我愛我先生。這兩年，臺灣出現這麼多黑心食品，我有點幸災樂禍（對不起喔），我覺得，哼，不要再說只有大陸有黑心食品好嗎？
凡此種種，都是我在大陸沒經歷過的。我在我父母和親人的愛和關懷下長大，大陸雖然不民主，其他沒什麼不好。我也不想來臺灣，因為這裡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可是我愛我的男人，所以我過來了，並不是像他們說的是來淘金或者什麼。我只是覺得，我愛的人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
我的先生對我很好，很愛我，也很努力賺錢，一天十二小時在太陽下辛苦的工作。因為我的不適應，沒有朋友和家人可以說話，所以當我老公回來，偶爾還要承受我的任性與無處發洩的怒氣，但是他依舊愛我疼我，我很感恩。我是報喜不報憂的人，所以，我很少和我的家人說起在這裡的不愉快。當時是我執意要來，我就要承受，而不是讓我的家人去承受我的負面情緒。可是，當負面情緒累積多的時候，我會轉不過彎，我會想自殺，我會後悔來臺灣。
我當時選擇來臺灣真的錯了嗎？在一個沒有朋友、家人的地方，為了每天等著先生下班和我說話的那幾個小時而活著，我的心真的好累...
回：是會累的，當妳不被認可的時候。
當妳是美國獨立初期生在美國的黑人，當妳是個同性戀者，當妳是個異教徒，當妳是個不被社會主流價值認可的人的時候，妳才會驚覺尊嚴有多重要，而人性在偏頗的觀念下是多麼殘忍，全世界都一樣。
尤其是在婚姻裡，隱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醜陋和壓力，這些慘狀有的是自找的，有的是環境逼妳要這麼忍的，有的是運氣不佳遇到了惡親人，有的是制度過時到弊端叢生了，但既得利益者是不會放棄報復的機會。媳婦熬成婆的怒氣才要大力散發，怎能就此太平呢？可見那股怨氣有多深。
我曾經某次開玩笑的假設，如果現在全世界把婚姻習俗改一下，換成婚後是男方嫁到女方家，我相信許多男生是會打消結婚念頭或抵死不從的，因為男方知道馬上要和那麼多高高在上的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有多難受和多困難。沒有同理心，忽略所帶來的結果，就會很殘忍。
雖然妳的老公很疼妳，但這是兩回事。不是疼，就能消除不被尊重的骯髒。妳指出的問題是個高度很高的問題，是超越人性之上的問題，就是婚姻裡的尊嚴，不重視這個尊嚴，愛就會是個可有可無的裝飾，像中國人看不起西藏人，像臺灣人看不起原住民，像美國人看不起墨西哥人，像日本人看不起印度人。這些看不起都是長期的偏見，讓學歷再高的人依然會泯滅良知的自以為有理由鄙視他人。
把這封信給妳的老公看，或者你們搬到離他們家人遠一點的地方，眼不見為淨。
愛可以少一點，尊嚴一定要有。
作者｜許常德
如果沒有任何介紹，也許你我的相遇就有很多可能。知道越多，不表示了解越多，尤其因為愛而在一起的人，無限的了解不是必需，偶有的同理心才能往心的深處去。
所以，我過去是什麼不重要，此刻我在文字裡給你什麼樣子，比較有意思。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旅行之書》
責任編輯／鐘敏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