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坤良專欄:神樂坂花街的森巴舞

2016-11-03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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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樂坂的阿波舞(維基百科)

神樂坂的阿波舞(維基百科)

最近幾年到東京,無論多忙碌(其實都很悠閒,忙不起來),幾乎都會到神樂坂、早稻田一遊,兩個相近的景點是配套的,來早稻田就會到神樂坂,來神樂坂也會到早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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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來東京參加一場講座,下榻東京大學駒場校區的學人宿舍。離上次來東京,已經過了兩年,對周邊環境有些失憶,雖然也在市區,而且離車站很近,但想到去早稻田、神樂坂要轉幾趟不同系統的地鐵,不由得意興闌珊,心想這趟不去了。

山不轉路轉,在東京的第二天上午,老友吉川教授來我住處探訪,他曾經在香港新亞研究所留學,也常到中國做田野,中文說寫都非常流暢,七、八年未見,兩人都很高興。他說下午要去新宿參加兒子的慶生會,我陪他搭車到新宿,這時是午餐時間,吉川正在思考帶我到哪吃飯?看他一副傷腦筋的模樣,我說:「去神座吃拉麵吧!」

知道這家拉麵是數年前在早稻田大學遊學期間,從小一起長大的總角交陳君推薦的。他經常陪太太來日本探望在東京學日語的寶貝女兒,一家人晚上在高檔餐廳用餐,中午吃得簡便,常去的地方就是神座。屢屢聽他們說這裡拉麵有多麼好吃。有一天我依指示單槍匹馬到神座一試,感覺湯頭又濃又鹹,並沒有很喜歡。但這天中午跟吉川懶得另找地方,乾脆就來神座,算是舊地重遊了。

神樂坂花街的小巷。(維基百科)
神樂坂花街的小巷。(維基百科)

吃完拉麵,兩人分道揚鑣,站在新宿街頭,天空下著微雨,昔日記憶突然像影片畫面一一浮現。當年我經常從早稻田步行到神樂坂,再繼續挺進新宿,雖然一趟得花兩個多小時,但沿途觀看風景,常忘了路之遠近。這一天跟吉川分手之後,在喧鬧的新宿快走,至飯田橋搭東西線到神樂坂,在這裡的緩坡放慢腳步。雨勢漸歇的秋涼季節,在坂上、坂下的狹窄街道與大小巷弄穿梭,有一種異鄉人浪漫的江戶想像。

神樂坂是早稻田通從大久保通到外堀通之間長一公里的坡道,據說起源於江戶時代,因處處可聽聞奉納給神社的神樂而得名。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發展成熱鬧的「花街」,曾經是藝妓匯集之地,尾崎紅葉、夏目漱石與謝野晶子等名作家常在這裡進出。一九二三年東京大地震後,原在日本橋、銀座的娛樂業一度湧入,神樂坂因而繁華一時。

今日的神樂坂已無戰前盛況,便利商店和連鎖店紛紛出現,老店迅速衰減,冒出許多公寓,不過,兩旁賣陶瓷的瀨戶物屋和賣糕點的菓子屋,依然質樸有古風。街道熱鬧中有寧靜,或者,寧靜中有生氣,櫛比鱗次的商店街前是供人行走的步道,一株株瘦瘦高高的路樹區隔了人行道與馬路,偶爾會遇到應邀來酒番彈絃唱曲侑酒的藝妓,搖曳生姿卻走在街弄裡,很有蓮步隨歌轉的韻味。

神樂坂沒有(或不需要)自行車步道,騎「車仔」的人卻可大大方方地招搖過市,與開「車」的人街頭共舞,與時俱進,南北來往看不到半部機車,熙熙攘攘的遊客,腳步中自有閑情,可以安心地左顧右盼。我每次來神樂坂都有種感觸:「好命」的人生就是要這樣悠閒地漫步,或騎著腳踏神采奕奕過生活吧!

神樂坂花街。(旅遊網)
神樂坂花街。(旅遊網)

神樂坂每年夏季都有阿波舞遊行,許多學校、醫院、寺廟參與表演,但我沒遇過。這一趟倒是碰上為期兩天的神樂坂彩祭。緩坡的街道旁,用鋼架搭了一個臨時舞台及白色的攤棚,節目正準備開始演出。首先有十幾個混雜了紅色儀隊服裝、馬戲團小丑服,戴著有白色羽毛高帽,腰間掛著小鼓的樂手在台上使勁地表演,接著八位穿著清涼、身穿鮮艷的佳麗一身巴西森巴舞打扮,披帶紅、黃、綠、白羽毛翅膀、頭戴羽飾后冠,在舞台上下猛跳森巴,其中幾位舞者皮膚黝黑,像來自東南亞。她們跳的森巴雖沒有巴西舞者馬達般的屁股扭動,但也算花團錦簇,讓觀眾驚豔。森巴舞表演舞台前擠滿各種站姿與蹲姿、穿著整齊的人,男女老少均有,我技不如人,擠不進去,只好站在舞台側邊觀賞、拍照,看不到舞台上與舞台下的全景

整個神樂坂街頭其實就是一個舞台,置身其中,可以欣賞街弄間邊走邊演奏的三味線藝人,體驗藝妓與客人互動時玩的「座敷遊戲」,也有街頭表演、收集印章等等,街頭上還有江戶時期的人力車以及復古的車伕,供遊客拍照留念,江戶懷舊風情加上當代流行娛樂,頗有新舊交融的趣味。

日本大大小小的祭典難以計數,除了民間傳統節慶(如「火節」或代表除夕的「大晦日」)、季節更迭(如櫻花季的「花見」)、地方政府主打結合在地特色的祭儀活動,也有商社、店家自行籌辦的小型民間祭典,如緣起高知的夜來祭(よさこい祭り)以及各地仿效的山寨版(包括東京的「DREAM YOSAKOI」祭)。祭典的形式及內容,多與地方公共空間、社團、居民、自然景觀建立連結與互動機制。

日本人在公領域中拘謹、壓抑,凡事重紀律;一到祭典,扛著神轎遊行,穿著丁字褲相互推擠較勁,展現高昂的鬥志,神奈川甚至還有「鐵男根祭」,展示不同色彩、大小的陽具,讓人摸拜,似乎只要盡情融入,就能將平日不外顯的能量釋放出來。時至今日,日本的節慶仍是日常生活娛樂,在保存舊傳統的同時,也賦予新的內容,兼有吸引觀光客的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各項儀式活動不乏老中青各世代齊聚一堂的畫面。神樂坂彩祭以及淺草的粹祭(粋の淺草)皆是商店街自發性社團主辦,兩地的祭典也聯合做文宣,在同一張彩色銅板紙上,註明各式各樣的活動。

淺草粹祭。(來源;江戶日本)
淺草粹祭。(來源;江戶日本)

有些朋友對於神樂坂祭典加入森巴舞,不太能接受,認為異地風情取代了傳統表演,有些「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憂慮。我倒是一派輕鬆,日本人本來就擅長擷取他者文化,並快速轉化為自我文化一部分,高效率的移植模仿和文化認同過程,是日本文化得以持續發展並影響其他國家的關鍵之一。這項民族及文化特質,也充分顯露在祭典活動之中,所以每年的巴西嘉年華,會吸引日本人前往取經,回來之後為地方祭典添增「異」色。

如單就祭典規模或表演團隊、節目內容數量來看,日本各地祭典大概很難超過台灣的中、大型廟會,但台灣的廟會屬於某些特定階層或社群的活動,較少看到不同世代的公共參與,或為祭典的視覺藝術部分集體創作。

稍稍觀察一會兒彩祭,回頭進入來神樂坂必到的上島咖啡店,喝杯咖啡,記下一些小小心得,慢慢回味方才的森巴舞,直至薄暮時分,才走出咖啡店大門。華燈初上的神樂坂行人漸稀,撩人的夜色,倒為心情稀微的異鄉人添了幾分嫵媚。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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