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詒和專文:一九四九後,北大最好的一撥人

2015-09-21 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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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痛苦與慘烈中一旦清醒過來,襲上心頭的是受騙的感覺。接著,就會不停地問自己:這不是「新」社會嗎?「新」社會的人生之路,為什麽這樣難走?我們不是被「解放」了嗎?「解放」後的日子,為什麼這樣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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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先後搞了四部。1954年一部,1975年一部,1978年一部,1982年一部,一部接一部,世界罕見,絕無僅有。每一部憲法都標榜公民的權利,可我們真正享有了嗎?從譚嗣同的砍頭到林昭的處決以及周紹昌們的忍辱負重,用百年的血淚,換來的就是這麽個國家?人生再苦,也需要面對。其實,不少經歷過苦難的人,包括畢業于北大、清華的知識份子,並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而是響應了官方的號召?向前看。除了私下發牢騷,平素更多關心的是學問、保健、子女和退休金。我很奇怪,他們的功底好,文字好,記性也好,為什麼都不寫寫過去五十年,寫寫自己的大半生呢?

周紹昌是個例外,他拿起了筆。

他給我看的第一篇作品是詩「禮贊落葉」─2002年春,為悼念他的同學、我的亡夫去世一周年而作。在另一首詩中,描寫了一個跪在海灘揀拾貝殼的小女孩,貝殼在太陽下閃著光。

我不懂詩,便打電話去問:「那個揀貝女孩是誰?」

「是你。」不等他往下說,我慌忙掛了電話。

大哭,無所顧忌地哭,好在沒人聽見哭聲,也無人看到哭相。以後,每年的五月,周紹昌都有題為「悼克郁」詩寄給我,信封還沒來得及拆,眼眶就先濕潤起來。怎不傷感?就像我平素常說的,如今誰還惦記誰呀。到了2006年的5月,周紹昌把詩的題目改為「憶克郁」,並解釋道:今天來看他,祭奠故人;面對人生,改「悼」為「憶」。

一次聚餐,閒聊中周紹昌對我說:「我要寫點東西了。」我知道,他說要寫點東西,決不是一種打算,而是決定。

我沒猜錯。不久,他拿出了題為「旻姑」的一篇散文,文章的篇幅不長,在恬淡的敍述中,寫出了一個有文化修養、性格開朗的女人怎樣被環境窒息而亡,最後的情節是患有高血壓症的旻姑在「文革」挖防空洞的勞動中一頭倒地,再也沒有爬起來。但我堅持認為,她決非死於疾病,而是死於中國酷烈的政治環境。文字乾淨,情感也極有節制。讀罷,我把它推薦給辦期刊雜誌的馮克力先生。他一眼相中,說「好。」經過一段時間,馮先生在電話裡訴我:「旻姑」已刊於2006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溫故》第七期。

同期刊登的文章,還有陳丹青的「笑談大先生」,何方的「在外交部工作的日子」,汪修榮的「沈從文--寂寞的教授生涯」,邵建的「重勘《三一八》」,徐宗懋的《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幾通信劄》以及拙作「可萌綠,亦可枯黃--言慧珠往事」等篇。捧著這一期的《溫故》,自己著實高興,為周紹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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