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詒和專文:一九四九後,北大最好的一撥人

2015-09-21 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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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57年的反右運動,北大中文系劃右的師生比歷史系的要多許多,為什麽?歷史系的翦伯贊和中文系的楊晦同為中共黨員,同為系主任,但在劃右問題的態度與掌握上卻十分不同。這是其中的一個因素。當然,到了更高一級的領導,江隆基與陸平在劃右的態度與掌握上,也是有著十分的不同。三十多年後,楊晦先生去世,在校方準備追悼會之際,在中文系學友當中竟傳遞著一張條子,上寫:「誰也不准去。」何以如此絕情寡義于老師?因為當年的老師曾寡義絕情于學生。真可謂一報還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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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來政治形勢的變幻無常與激烈殘酷,使學生們也有著不同的政治傾向,差異甚至是非常突出的。有人成為左派,其中最典型的一個,做到了某民主黨派的中央副主席。1989年夏季,他居然擁護戒嚴部隊。我的先生在《光明日報》上讀到他的表態擁護戒嚴的文章,氣得在家中破口大駡,並告訴我當年其人在北大作學生時就屬於「狗黨」。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是中性的,其特徵是不黨不派,只想做一生的學問,做一世的本分人。不趕時髦,文化上的時髦不趕,政治上的時髦就更不屑了。

他們也追懷昔日時光,但不像我去寫什麼惹禍的「往事」,遭禁的「伶人」。他們頂多寫兩句詩,詩句褪盡火氣,詠歎古今相通的人之常情。即使茗邊小聚,說的也都是學問。他們真的對現實沒有一點看法嗎?功底扎實,治學嚴謹的他們,回想起大半輩子充滿失落和挫折的經歷,內心無不充塞著難以言說的慨歎與傷感。同一個人生,可以有多少種過法,可誰也沒有想到人生過成這個樣子:小心翼翼,碌碌無為,還有畏縮恐懼。早知如此,自己幹嘛考北大、讀清華、上燕大呢?這畢竟不是「不給乾飯,咱吃稀飯」的事,它是直指生命的意義。

1957年就讀於北大的年輕學生中有不少是右派,結局是被開除,被下放,被押送去勞教、勞改。有名的像譚天榮,無名的像周紹昌。一個人的好時光,就那麼幾年。可像周紹昌這樣——剛畢業或還沒來得及畢業的,勞動改造長達二十余載的大學生,並不在少數。1979年,右派問題雖然獲得「改正」,可事業,健康,愛情,家庭都空空如也。熬到八十年代中後期,社會終於有了學術空間,這些被名師栽培調教出來的「50後」,在五十來歲的年紀,才浮出了水面。可沒幹幾年,管你成就有多大,都被一刀切下,打發回家,去過「退士(即退休之士)」生活。難怪程毅中曾對我的先生歎道:「讀一輩子書,真正從事專業只有幾年,有的同學一輩子都沒派上用場。我們是被拋棄的一代。」儘管謹慎、內斂的程先生,沒點明是誰拋棄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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