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磚是日本人帶來的?還是西班牙人?或者瓷磚基因早在我們的血流之中,小學時期小鎮郊外有許多磚窯,同學家有些人家裡是燒磚的,紅色的磚窯噴著像火龍般的黑煙,如果你說你家是燒磚的,大家一定豎起大拇指「好」荷蘭人占領台灣,在各大要地興建城堡,當時燒製磚瓦的工匠多是雇用大陸來的師傅,四十年間建造許多荷蘭紅屋,紅色大約是荷蘭人當時認定的豪華色。一六六二年,鄭成功趕走荷蘭人,文獻上開始出現燒瓦的記載,瓦也是紅瓦,跟大陸的黑瓦不同,在其後幾十年,我們見到郁永河描寫的台灣人「以磚瓦為牆」,那顏色應該也是紅色吧?這是最早的貼瓷磚概念。
從清到民初,發家起大厝都是紅磚紅瓦屋,更富貴的人家貼著花磚,大姑婆的家是西洋樓,地板與樓梯貼著花磚,特有華麗感,妹妹去大姑家學跳芭蕾舞,我坐在貼滿花磚的迴旋大梯上等候,四邊都是彩色玻璃窗,這棟建築前身是酒樓,裝飾特別豔麗,住在這彩虹屋裡的人,人生會因此改變,染上華貴色彩嗎?我一直相信住什麼樣的房子,長出什麼樣的人,華屋出勢利傲慢之人,簡樸之家多賢人,我家曾經簡樸,那時出了幾個出色姑婆,天真純樸的祖父,爸爸跟幾個兄弟都有內涵,低調而有修養,直到我們蓋了花磚之樓,兩個弟弟都浮華成性,家道因而中落。兩個姑婆興家旺族,作風卻大不同,大姑婆早早過世,與婆家關係特別疏離,表叔競選縣長,聽說祖父、二丈公為之助選,選上之後從此與親友疏離,怕有沾連。
相較之下,我更喜歡二丈公與二姑婆,同樣住得相距不遠,二丈公從日據時代庄役長到戰後立法委員,沒有架子,幾乎天天來我家,童顏白髮的他拿著紳士杖,天然身帶威儀,許多人都讓路,二姑婆也疼我們,兩家來往密切,他家布置極簡樸,二姑婆臉上有顆愛吃痣,看到我們滿臉笑,拚命塞東西,房子都是笑聲,生活就一般人家的水準。那間紅磚長屋住到現在已是老街的重要古蹟,裡面還住著從美國大學退休的表叔,跟叔公一樣,也常來我家坐,口才見識不凡,他愛看電影,跑遍世界,最後選擇回到故鄉,他本人就是一本活歷史,迷倒許多後輩。同樣是一家人,為什麼差這麼多?或許那個花磚之屋讓人迷惑心眼,沾染風塵的世故,以致人情澆薄?
花磚是在一九一〇到一九三〇年期間由日本進口的瓷磚,被稱為「馬約利卡瓷磚」(Majolica Tile),它仿自英國「維多利亞瓷磚」,花卉圖案特多。
在上個世紀初被廣泛使用,那帶著異國風情的花磚,成為資產家的愛寵,一塊塊織成一面花牆,整片發亮地板,其花色之繁複,令人錯亂,台灣人的瓷磚情結因而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