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偉大的君王,試圖將非暴力置於國家中心:《印度─南亞文化的霸權》選摘(2)

2018-05-28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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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世紀-公元1世紀的轉輪聖王像(很可能是阿育王)。來自安德拉邦 Amaravati,現存於巴黎吉美博物館。(取自維基百科)

公元前1世紀-公元1世紀的轉輪聖王像(很可能是阿育王)。來自安德拉邦 Amaravati,現存於巴黎吉美博物館。(取自維基百科)

新宗教、新帝國─孔雀王朝

亞歷山大死後不久,約在西元前三二一年左右,具有冒險家精神的旃陀羅笈多.孔雀(Chandragupta Maurya)由難陀王朝末代王手中,奪取摩揭陀政權。而關於他的出身仍有許多不同的說法。亞歷山大退出印度後早逝,他的帝國在將領爭奪間四分五裂,造成旁遮普政治真空狀態,這時孔雀政權很快奪取此地。摩揭陀很快與成功接收亞歷山大東征成果的賽琉古帝國(Seleucus)接壤。賽琉古與摩揭陀之間持續維持良好關係。西元前三一二年攻下巴比倫後不久, 賽琉古將大片土地留給旃陀羅笈多,主要包含現代阿富汗,以交換五百頭大象。孔雀王朝似乎連續幾代,持續供應戰象給賽琉古人。我們已知安條克三世(Antiochus III)也曾有類似交易;而這時的希臘化王國與托勒密埃及王國對大象需求若騖,卻又因為賽琉古隔絕印度象供應,便開始捕捉馴化北非象群。賽琉古與托勒密均遣大使前往旃陀羅笈多與繼承人頻頭娑羅(Bindusara)治下的華氏城。賽琉古大使麥加斯蒂尼(Megasthenes)所寫,關於旃陀羅笈多治下印度的回憶錄,留下大量殘篇。麥加斯蒂尼對捕捉訓練大象之道甚感興趣;在傳送大象及訓練技巧進入希臘化世界的過程中,他的使館必定扮演關鍵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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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加斯蒂尼的作品《印度史》(Indika)中描繪的社會,多數人群都是非武裝農民,平和耕種土地,不受附近軍隊衝突所擾。馬匹、大象與武器都是王室專屬,不使用的時候,必須歸回王室保管。大型專業軍隊數量龐大,僅次於農民,擁有私人僕役,和平時完全閒置。吠陀時期的地主戰士菁英已不復存在;相對地,這時則是與土地擁有權脫離的給薪軍隊,以及與軍事服務脫離的農耕階級。麥加斯蒂尼羅列出相當龐大的官僚體系;觀察到世襲職業種姓體系的存在,並描述其中七種。他的作品呈現出玫瑰色彩的印度;讚美印度人的吝嗇,強調他們並未蓄奴,雖然此說法確實有誤。竊盜情形不常見,刑罰輕微。他同時重述克特西亞西元前五世紀關於印度的著作中,奇妙種族的故事。例如某個種族的耳朵之大,可以如毯子一般,入睡時用來包圍身體。或是靠著呼吸烹煮食物氣味維生的無嘴族,卻因軍營散發出的臭氣而致病。這些故事成為希臘與中古歐洲,對於印度的根深柢固印象,直到地理大發現的航行後,歐洲人才真正直接接觸印度。

第三任國王阿育王(Ashoka)的治下(西元前二六八至二三一年統治),孔雀帝國達到最大疆域,包含最南端以外的整個印度次大陸,以及西邊由賽琉古割讓的領土。阿育王在位第八年,親自領軍將奧迪薩(Odisha)納入版圖。阿育王留給我們驚人的諭令公告記錄,刻註於岩石表面與石柱上。透過這些銘文,我們得以對於他的統治方法有詳細認識。他的帝國至少分成四個行省,主要由王室成員中揀擇總督人選。除了首都華氏城附近區域,可能直接由皇帝管轄。皇家官道至少讓部分行省首都連通中央。孔雀帝國的壯盛軍容無所匹敵,雖然丘陵與森林地區的零散部落,仍舊在孔雀帝國控制之外。大批官僚管理土地收入,仲裁爭議。這是新國家治理的轉世化身。

如同摩揭陀前代王室,孔雀帝國王室也偏愛非婆羅門的棄世宗教。旃陀羅笈多在耆那教中享有護持盛名,有兩位孔雀帝王是宿命論的支持者,阿育王本人則是佛教徒。羯陵迦戰役(Kalinga)對非戰鬥者造成的無益痛苦,造成阿育王生命中的精神危機,也讓他揚棄孔雀帝國過往驚人擴張成就時所依持的無情統治之術。阿育王選擇政策轉向,提供子民此生與他世福祉的家長式引導。

這一嶄新政策,阿育王稱為自身之正法(Dharma),記錄在帝國各處的石雕銘文中。多數是以當時北印度語言(稱為普拉克里特俗語﹝Prakrits﹞)所寫,但少數在印度河及外圍區域的銘文,是以希臘文及阿拉米(Aramaic)文字刻註,這是當時舊波斯帝國政府使用的文字之一。阿育王銘文告訴我們,他此後揚棄兼併戰爭,並敦促後代子孫效法,直到世界輪迴終結。相對地,他試圖讓鄰國皈依佛法,並宣稱在遣送大使造訪的希臘化諸王中,完成宣揚佛法大業。在現實層面中,阿育王的正法包含沿著官道種植庇蔭之樹、開挖水井,提供人獸休憩之處;種植藥草植物,醫治人獸。他說,不僅在帝國境內,更延伸到南印度、錫蘭與希臘化諸國鄰邦。他推動保護動物生命,在某些地點禁止奉獻動物祭祀,並保護某些物種,免受屠戮;在個人層次, 除了兩隻孔雀與一隻鹿外,他禁止皇家廚房每日殺生,總數高達數萬隻左右。更承諾最終也將把孔雀與鹿排除在皇家菜單之外。姑且不論其承諾所受的限制,阿育王確實在平民之中推廣了素食。在社會關係層面,阿育王的正法包含尊重婆羅門、沙門、父母、朋友與較低階層者, 同時終結派系之間的鬥爭。他明言自己喜愛說服,勝過強迫,但背後仍保留國家武力,警告倔傲的森林部族不要輕舉妄動。

從瞿舍羅、大雄及佛陀的時代以降,透過讓社會自生自滅,棄世宗教助長王權成長。即便將社會視為可用人類意志操控產物的概念,也提供嶄新的、發展較吠陀時代更強大的治國之術基礎。同時身為強大君主與佛教徒的阿育王,再次將國家導向超越性目標,試圖將棄世宗教的原則落實在政策中。不殺生(ahimsa)的原則,雖然源於棄世者迴避因果業報(karma) 的需求,這時便成為慈悲的行動原則,更是人類歷史上首次成為政治生活的精神引導。這是重大的歷史時刻;一位偉大的君主,試圖將非暴力盡可能置於國家中心。非暴力與國家權力是否得以並行,仍存有疑問;因為國家獨佔並施行權力,創造出內部和平並保護人民免於外力干擾。阿育王試著將非暴力原則同時施行於內部及對外關係。但如我們所見,仍受限制。他的統治正是活生生的實驗:面對國家暴力的本質,以及相對之不殺生原則得以緩和國家暴力的極限。

《印度:南亞文化的霸權》立體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印度:南亞文化的霸權》立體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作者為美國密西根大學歷史系榮譽教授,曾任該大學歷史系主任,南亞和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印度:南亞文化的霸權》(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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