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榻的西貢大陸酒店（Hotel Continental Saigon），似乎是全市歷史最悠久的旅館。我從房間窗子可以眺望捷運的進展。酒店完工於1880年代，白色的多利亞（Doric）圓柱和乳白的外牆，讓人彷彿又回到法屬印度支那的殖民時期流金歲月。到了1930年代，西貢被認為是東方世界殖民大都會之一。今天，雖然殖民時期的辦公廳舍和別墅已被拆平，改建摩天大樓，觀光客仍然會到兩座羅馬天主教大教堂，以及郵政總局雄偉的舊址去遊覽。事實上，當時西貢居民只有12萬5千人，其中法國人勉強超過1萬2千人。相較於上海的3百萬居民和10萬多外籍人士，西貢只能說是個小型貿易站。到了1950年代，法國殖民進入尾聲，作家葛林（Graham Greene）落腳西貢大陸酒店，寫出法蘭西帝國落日餘暉的經典著作《沉默的美國人》（The Quiet American）。半個多世紀之後，西貢開始兌現承諾。1975年5月，共產黨部隊進城後，把西貢改名胡志明市，人口膨脹到1千萬人，躍居大陸東南亞第2大都會，僅次於曼谷。
街頭有6百萬機車騎士穿梭，各國特色美食任君挑選。如果經濟改革能把發展推展到此一經濟首都之外的地區，越南可能可以欣欣向榮，同時又維持住經濟獨立。東南亞經濟整合的前景，加上國內需求增長、勞動成本低廉，胡志明市已成為外國製造業者匯聚的中心。許多投資家蜂擁而至。僅次於中國，越南在2014年比亞洲其他國家吸引更多的外人直接投資（不過在2015年已被印度和印尼超過）。
令人樂觀的原因之一就是，越南加入美國提倡的「跨太平洋經濟夥伴關係」，這個多邊貿易協定把全球經濟40%包含進來。在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快速降低協定獲得美國國會批准的機率之前，一般預期越南將是12個成員國當中最大的受惠國家。有一項評估指出，10年內，越南經濟將增長11%，出口也將大增28%，大為降低對中國的貿易依賴。
如果越南遵守跨太平洋經濟夥伴關係協定原始的反競爭條款的規定，讓國有企業壽終正寢，轉而持續支持民營企業，條約雖經修改，還是可以有助於經濟發展。鑒於跨太平洋經濟夥伴關係被公認提供動力促進市場開放的改革，某些越南人認為這是越南企圖掙脫中國而獨立，歷時兩千年鬥爭的最新篇章。
祥來教授說，跨太平洋經濟夥伴關係的重要性超越經濟層面。他在2015年4月投書《紐約時報》表示，「越南加入可以重新調整本區域的地緣政治關係，有助於防止中國在南海的擴張行為。」
河內在2008年就開始談判加入跨太平洋經濟夥伴關係，但越南分析家說，美國必須在過程中一再甜美蜜語相勸。河內舉棋不定，可能反映越南共產黨內部對美國仍然信任不足。但是越南共產黨總書記阮富仲2015年7月訪問華府，歐巴馬總統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接待他，為兩國一年來的忙碌外交交涉定調。越南在2016年2月決定入進跨太平洋經濟夥伴關係，象徵在制衡中國的努力上踏出重要的一步。
美、越關係趨向融洽在2016年5月展現無遺，歐巴馬總統到訪引來民眾湧上河內街頭歡迎，與習近平6個月前到訪的民間反應截然不同。越戰結束之後40多年，越南成為亞洲對美國最友善的國家之一。根據皮優的全球態度調查，2015年有78%的越南人對美國有好感，
對中國有好感的越南人只有19%。
歐巴馬總統宣布解除數十年來不准販售軍事設備給越南的禁令，但是他堅稱這個舉動「不是根據中國因素」而決定。
他接下來的話卻很清楚是針對中國，他說：「越南將更方便取得你們增進安全所需要的器械。主權國家不論大小，領土都應受到尊重。大國不應該欺凌小國，爭端應該和平解決。」
胡志明市智庫「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主任張明武博士（Dr. Truong-Minh Vu）和我一起吃午飯時說：「中國的行為把越南推向美國。」他說：南海議題在2009年鬧開了之後，政府開始討論如何處理中國的強悍。越南開始追求平衡和避險的政策，經濟上、外交上和軍事上都是。越南更走向美國、日本、俄羅斯和印度。
除了研議要和歐盟簽署自由貿易協定之外，越南已經和南韓及俄羅斯領導的「歐亞經濟同盟」簽訂自由貿易協定。越南迅速現代化海軍，也開始與美國太平洋艦隊的船艦進行聯合作業。不過很小心，不跟美國走得太近。張博士解釋：「越南不願被認為是選邊站，（與美國）結盟對抗中國。」
地緣政治的現實是越南不能完全脫離中國的軌道，可是也沒被詛咒必須受到鄰國巨人的控制。由於沒有人懷疑北京的意圖就是對南海取得實質控制，河內必須訂定強硬的反應，但又不能在經濟上危及國家。華府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研究員海伯特，2015年5月出席美國國會
聽證會時說：「辯論的焦點不是越南是否應該向中國屈服，或與中國保持距離，而是要如何、在何種程度，利用和美國、日本和印度等國家日益升溫的夥伴關係，牽制中國的蠻橫。」
對北京而言，越南就是中國在亞洲外交的試金石。2015年6月，就在阮富仲總書記訪問華府之前，中海油又把石油鑽探平台移近越南海岸。阮富仲在一般人心目中被視為親中派成員，但是出乎各方意料之外，他在2016年1月贏得黨內權力鬥爭，續任總書記。
他和歐巴馬總統會談成功，象徵河內正在漂流離開北京，以便保護自身的戰略自主。這也顯示，即使北京與菲律賓新任總統杜特蒂（Rodrigo Duterte）在2016年10月顯得哥倆好，北京在南海議題上毫不妥協的立場，已經把鄰國推向美國無任歡迎的懷抱。
張博士說：「只要在南海有主權衝突，中國打造『共榮』的目標在越南就行不通。他們需要了解，不能用金錢收買我們的主權或我們的善意。」
＊作者米勒（Tom Miller）現任香港《中國經濟季刊》執行總編、香港GaveKalResearch資深分析師，曾任《南華早報》駐北京記者。旅居中國十四年，現來往於英國、亞洲，著作《十億民工進城來》。本文選自作者新著《中國的亞洲夢：沿著新絲綢之路打造帝國》（時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