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逃兵:《聽見墜落之聲》選摘(3)

2017-10-1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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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箇中原因—這個外向、充滿好奇心的男人,厚臉皮地看著她的樣子,高談闊論、彷彿世界虧欠他什麼的樣子,都讓她想起瑞卡多.拉維德。圖為哥倫比亞波哥大街景(取自google map)

她多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箇中原因—這個外向、充滿好奇心的男人,厚臉皮地看著她的樣子,高談闊論、彷彿世界虧欠他什麼的樣子,都讓她想起瑞卡多.拉維德。圖為哥倫比亞波哥大街景(取自google map)

好吧,讓我稍微說一下我現在人在哪裡、接下來兩個星期要在哪裡。哥倫比亞有三大山脈:東方山脈,中央山脈,西方山脈(對,這實在很容易猜)。波哥大位於第一座山脈八千五百英尺高度。我搭的火車沿著山區往下行駛,直到馬格達萊納河,一條全國最重要的河。這條河流經美麗的山谷,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漂亮的景色之一,真是個天堂。沿途景色也讓人印象深刻。我從沒看過那麼多的鳥兒和那麼多的花卉。我真嫉妒菲利普叔叔。當然是嫉妒他的知識,但也包括他的望遠鏡。他在這裡會有多麼享受!告訴他我獻上最好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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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跟他們聊到那條河流。

過去,曾有遊輪遠從密西西比州,甚至遠從倫敦來到這裡,說明了這條河流的重要地位。至今,仍有些活像從《頑童歷險記》出來的船會經過這裡,我沒有誇大。我搭的火車抵達一個叫拉多拉達市的村莊,我會一直派駐在這個地點,可是,透過和平工作團的安排,我們志工必須到一個跟長期駐點不同的地方,在另外一個志工的陪伴下,進行三個星期的訓練。理論上,這個過渡地點要在目的地附近,但不一定都是如此。理論上,另一個志工應該比較有經驗,但也不一定都是如此。我很幸運。他們安排我到一個距離河流只有幾公里遠的市鎮,位於山脈下。這座市鎮叫卡帕拉畢,一個似乎讓我說出口就會鬧笑話的名字。這裡的天氣炎熱潮溼,但還能忍受。負責帶我的志工是個非常非常親切的男孩,他懂的東西不勝枚舉,特別是一些我完全不懂的層面。他叫麥克.巴比耶瑞,是芝加哥大學的輟學生。他是那種第一眼就讓你感覺很好的人,才兩秒你就會覺得已經認識他一輩子。有人就是有這種天賦。我發現,對他們這種人來說,生活在其他國家易如反掌,這種人能征服世界,存活下去不是問題。真希望我是這樣的人。

巴比耶瑞待在哥倫比亞和平工作團已經兩年,在這之前,他待過墨西哥兩年,跟艾士塔帕和巴亞爾塔港之間的農夫一起工作,去墨西哥前,還待過尼加拉瓜馬納瓜貧窮社區幾個月。他長得高大、結實,一頭金髮但膚色黝黑,看到他打赤膊(他胸前總是垂掛一條木頭十字架項鍊)、只穿百慕達褲子搭一雙皮製涼鞋,是很平常的。他手裡拿著一杯啤酒和一盤小玉米餅,歡迎愛蓮到來,那玉米餅的口感對她來說十分新鮮。愛蓮從不認識這麼聒噪又這麼真誠的人,短短幾分鐘,她馬上知道他要滿二十七歲,他支持的球隊是芝加哥小熊隊,他討厭喝燒酒(這在這裡是個麻煩),他害怕蠍子,不,應該是打從心底恐懼,他建議愛蓮買雙腳後跟敞開的鞋子,每天穿上之前,要仔細檢查一下。「這裡有很多蠍子嗎?」愛蓮問。「愛蓮,可能有蠍子,」巴比耶瑞帶著預告的口吻說:「可能有蠍子。」

蠍子。(維基百科)
蠍子。(維基百科)

公寓是兩房一廳,客廳裡幾乎沒有家具,位於一棟天藍色牆壁屋子的二樓。樓下是一間店鋪,裡頭有兩張鋁桌和一個櫃檯—販售牛奶糖、海綿蛋糕和紅人牌香菸,店鋪後面彷彿經過魔法一變,完全是個家居天地,住著經營店鋪的夫妻。他們姓維亞米爾,年紀超過六十歲。「我家主人。」巴比耶瑞介紹他們給愛蓮時這麼說,而當他發現他的主人不太懂新房客的名字,便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文跟他們解釋:「她跟我一樣是美國人,不過她叫愛蓮娜。」於是維亞米爾夫婦就這麼稱呼她,每當問她水夠不夠,或者要她出來跟酒鬼打招呼時,就這麼叫她。愛蓮冷靜地忍受這一切,她想念拉維德家,同時又為自己這種嬌生慣養的想法感到羞愧。總之,她總是盡可能避開維亞米爾夫婦。屋子外面有一座靠牆的露天樓梯,讓她可以爬上去不被看到。友善甚至粗線條的巴比耶瑞,從沒爬過外面樓梯,即便他每天都會踏進店鋪聊聊一天的生活,有哪些成果和哪些失敗,聽聽維亞米爾夫婦和他們顧客的趣事。他會鍥而不捨地跟這對老夫妻解釋美國黑人的處境,或者「媽媽與爸爸」合唱團某首歌的歌名。不管愛蓮自己是如何,她看他做這些,倒是很敬佩他。她多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箇中原因—這個外向、充滿好奇心的男人,厚臉皮地看著她的樣子,高談闊論、彷彿世界虧欠他什麼的樣子,都讓她想起瑞卡多.拉維德。

二十天,下鄉學習的炎熱二十天,愛蓮跟麥克.巴比耶瑞肩並肩工作,也跟著這一區的社區發展協會的領導一起做事,對方是個沉默寡言的矮小男子,留著八字鬍蓋住兔唇的缺陷。他有個簡單沒變化的名字,卡洛斯,就只叫卡洛斯而已。他身上有種令人猜不透或感到不安的東西,沒人知道他姓什麼,他每天早上跟幽靈似地出現接他們,下午帶他們回去之後就消失。期間有兩天工作繁重,他們需要跟社區的農夫工作,跟當地政治人物見面,跟地主進行總是毫無成果的協商,這兩天之間的空檔,愛蓮跟巴比耶瑞約好一起在卡洛斯家吃午餐。愛蓮發現,所有鄉野的工作都要靠嘴上功夫—若想讓農夫看怎麼飼養白肉雞(將雞隻關起來不要野放),說服政治人物利用當地資源興建學校(因為沒人期待中央政府能有所作為),或者設法讓有錢人不要當他們只是反共黨的團體,那麼首先,他們得坐在桌邊喝酒,喝到講話口齒不清。「所以我不是騎著垂死的馬匹,就是跟半醉的人說話。」愛蓮在寫給祖父母的信裡提到,「但是我相信我在不知不覺中學習。麥克跟我解釋,哥倫比亞人稱這個叫作聰明學習,懂得運籌帷幄,知道該怎麼做等等,我們叫作在地化。我就是在做這種事。喔,對了,別再寫信來這裡給我,下一封寫到波哥大。我要離開這裡到波哥大,帶著訓練的最後結果在那裡停留一個月。之後,我會去拉多拉達市。到時真正的工作即將展開。」

*作者為哥倫比亞作家,生於1973年。在故鄉波哥大的國立羅薩里奧大學學習法律,畢業後前往法國求學,自此展開16年的海外生活,目前定居波哥大。《聽見墜落之聲》獲西班牙豐泉小說獎、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諾貝爾文學奬得主略薩、《追風箏的孩子》作者 卡勒德.胡賽尼......等眾多名家都給予盛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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