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來到日本的那段時間，曾經在一座不算大但也不會太小的都會型水族館裡工讀過一段時間。當時，每天早上到公司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大辦公室裏參加朝會。首先，是服裝儀容的檢查，從頭髮制服一路到指甲，都必須要符合公司規章裡服裝儀容的標準規範。緊接著，上頭長官會帶著嚴肅表情走到台前，向所有員工宣布今天的目標與期望，然後帶著所有人一起高聲複誦「心懷感激、殷切服務、永保微笑、禮儀至上」等老派標語。最後，所有人再一起露出規章裡制定的黃金45度微笑，高喊一聲:「今天也請多多指教。」然後各自奔往崗位，準備迎接一天的遊客。
即使出社會 還是脫離不了「朝會」
雖然人們總說入境隨俗，但每當參加這個簡直是高中升旗典禮翻版的朝會時，內心總不免會犯點嘀咕。沒想到這個號稱亞洲最先進的國家，居然還存在這種舊時代的慣例。然而，隨著待在日本的時間越久，就會發現日本許多公司都有開朝會的習慣，越是大型的公司越是如此，甚至還會在朝會中一起做體操。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放眼整個日本社會，這種風格的活動不勝枚舉。就拿常見的團體聚餐來說好了，在聚餐開始之前，每個有常識的日本人一定都會先點上一杯飲料，然後聚餐主辦人或公司長官便會舉杯高喊一聲:「今天各位辛苦了。」接著人們便會一同舉杯附和，象徵著宴會的開始。而在聚餐結束後，日本人一定會在店門口圍成一個小圈，等著主辦人說一些感謝大家參加的場面話，然後由主辦人率領大家一同進行「一本閉め」(一種日本式的歡呼方式，由主辦人先發出一聲拉長的「喔～」呼聲，然後大家隨著節奏一同拍手一聲)，之後才會各自解散。
女大學生的人生目標 一致到不可思議
而除了這些活動之外，多數日本人在生活與想法上，也都有著相當類似的方針與一致性。譬如日本大學生多會在大學三年級時將頭髮染黑，換上規規矩矩的西裝與套裝，然後開始前往各大公司求職實習，並且盡可能地在順利進公司後三年內不離職。而女孩子則會在大約26到28歲左右，開始放下工作投身家庭，並從此過著相夫教子的主婦生活。還記得過去曾有一次在批改學生報告時，發現在百餘名的女大學生中，有超過一半以上在自己未來的目標中寫著:「希望未來能順利成為主婦，為另一半煮飯洗衣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看著這樣的報告結果，讓人忍不住想大喊不可思議。
曾有研究認為，這種存在於日本社會中的一致性與團體風格，源自於過往日本歷史中長達680年的武家制度。由於武家制度中有著嚴格的階級與分工制度，譬如領主負責管理政務、武士負責戰爭防衛、而農民則負責耕種繳稅等，整個領地中的人民就像一個大家族一般，有著各自的任務與義務，因此養成了日本社會根生蒂固的團體氣息。不過，在一般的輿論觀念裡，也有一種說法認為，這其實都是血型所搞的鬼。
日本是全世界A型血型人口比例最多的國家，全國有幾乎一半左右的人是A型。在日本人對血型的觀念中，A型是最守規矩、最具團體性、同時也是最有社會性的族群。而與之相對，B型的人則是最放縱、最難搞懂、而且也是最不守規矩的族群。究竟靠著血型分類個性是否符合科學，至今依舊眾說紛紜，不過，若從2008年日本十大暢銷書中有四本是關於血型分析這件事來看，日本人似乎是相當相信血型這一回事，而這個由大量A型族群所組成的日本「A型社會」，似乎也確實與他們所相信的血型一樣，呈現出一股守規矩、守秩序、充滿團體一致性的風範，並造就了人們印象中既乾淨又安全的現代日本印象。
控制力超越法律的潛規則
不過，在這個看似理想的A型社會中，其實還是有著某些令人恐懼的部分。為了維持整個社會的一致性，日本人從小便不斷地受到社會潛規則與意識型態的教育，好讓他們確保自己能做出公認正確的反應與想法。然而，這種作法其實在很大程度上犧牲個人的特性。雖然日本街頭充滿著奇裝異服的年輕人，但當他們到了就職的年紀後，便會不約而同地換上制服一般的黑西裝，成為街頭中難以分辨的背影之一。即使每天表定9點上班，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沒有在8點半前走進公司，那便會遭受同事議論與上司白眼。就連去看棒球比賽或演唱會，日本人也會同聲高唱規定好的加油歌、做出完全相同的動作，就像是排練過上百次一般，相當壯觀。在日本A型社會之中，這種團體生活的潛規則似乎已成為了超越法律的另種規範，控制著每個人的言行舉止。
而在另一方面，這種團體性同時也排擠了外來族群的融合。只要不懂這些社會共同意識，那不管日文講得再好再完美，在日本社會之中永遠都只會是一個局外人，更有可能會隨時踩到周圍日本人的地雷。此外，也因為日本社會的人際相處，一直得不斷留意著這些細微的潛規則，因此導致了許多年輕族群開始隔絕自己與社會其他人的接觸，寧願自己吃飯自己逛街，也不願將自己投入這個充滿規矩的大環境之中。於是，日本的餐廳中單人座永遠比多人座要來得多，中餐時間一個人用餐的上班族永遠比一群人用餐的還要多，更不提到處可見的憂鬱症治療診所，以及每天平均有100人自殺的超高比例。
究竟「A型社會」是好是壞，或許很難有個絕對的定論。不過，偶爾看著電車中日本人們毫無個性的表情與陰鬱，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跟他們說:「其實，偶爾放鬆一點、打破一點規矩，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天大的壞事吧。」
圖/ 竹間十五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