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大家都來了。」
師姑愣了一下:「那應該是沒聽到。」
「不然我們這次大聲一點!」師姑用手搖飲料店搖珍奶的方式劇烈搖著鈴。
我們跟著怒吼:「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兩個反面,第三次沒有。
「⋯⋯好的。」我彷彿看到師姑的腦袋瓜在高速旋轉:「啊!爸爸生前是不是腿腳不方便?」
我爸:「對。」
「那肯定是走比較慢。」師姑安心地點了點頭:「來,再問一次!來!」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兩個正面,第四次沒有。
「⋯⋯換兒子來好了。」師姑抱歉地輕拍大姑姑的肩:「大姐對不起喔,不是在說妳不好啦!」
多虧師姑這句話,讓所有人瞬間都找到了可以責怪的對象。畢竟爺爺生病後,大姑姑就像是人間蒸發,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幾乎不聞不問,現在卻搶著扮演一家老大的角色,這種為人處世大概連活人都難給她聖筊。但,這真的是擲不出聖筊的原因嗎?生死之間,陰陽交界,迷信與理智總在互相拉扯,你又會相信哪一邊呢?
完全不具備察言觀色技能的師姑,此時冷不防又再補了一箭:「大姐!妳應該沒有對不起爸爸啦!」
然後師姑親切地向我爸招手:「我們換兒子試試看啦,好不好?」於是大姑姑尷尬地跪退回女兒陣,換我爸艱難地四肢著地往前走。
師姑:「來,再問一次!」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兩個反面,第五次沒有。
師姑:「⋯⋯好。」
師姑陷入前所未有的深思,全部人都跪著看她想。
「爸爸現在,」師姑篤定地說:「還在適應健康的腳啦!」
「一定是因為已經無病無痛了,所以還在適應啦!」師姑補上無病無痛這個理由。
我偷偷看向我爸,他已經六十歲了,膝蓋不好,這才是真的不健康的腳,尤其他現在滿臉都是「我很痛」的模樣,實在讓人很擔心。於是我強忍膝蓋尖端傳來的陣陣刺麻,打算挺身爬上前拜託師姑不要再想理由,趕快擲一擲結束這回合吧。沒想到我爸原本合十捧著硬幣的大手霸氣一揮,擋住了我,悲壯地抬頭看向師姑,說:「他坐輪椅。」
嗯?
我爸齜牙咧嘴地說:「他最後都坐輪椅。」你竟然還幫忙想理由?
那一剎那,我彷彿看到師姑手上的鈴變成一根稻草。
「喔!」師姑握緊手上的稻草,啊是鈴。「那肯定,」
師姑萬分篤定:「肯定還在坐上輪椅!」
「還在坐上輪椅?」我不可置信:「從這個步驟開始?!」
師姑:「好,來!」
師姑:「我們等爸爸慢∼慢∼坐上去!」
師姑:「再問一次,來!」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不知道擲出兩個正面還是兩個反面,反正看到師姑瞬間凍結的臉就知道,這是第六次沒有。
我爸身子一歪,再也跪不住了,師姑急忙扶住他,法袍的袖子蓋得我爸滿臉都是,然後她笑容滿面地鼓勵大家:「加油!再撐一下!」我看到我爸在法袍袖子裡掙扎,直到師姑轉頭示意身邊的徒弟,拿個墊子給我爸墊著膝蓋,我爸才從法袍裡抽身,一臉茫然地癱跪在軟墊上,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