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當老師，實戰經驗不足的我，接到一個有點棘手的中年級補救班，班上幾個情緒波動劇烈的學生動輒發怒、掉淚，搞得我心慌意亂。庭庭是其中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女孩。
她愛生氣，但她不壞。
她常常急著想趕完作業、遇到不會的作業題目就眼淚潰堤，怒氣沖沖。偏偏我的原則是不直接給解答，無論她再怎麼惱怒，我都不會妥協，因為我始終相信學生要有獨立思考、規劃解題步驟的能力，未來才能自己解決問題。
當庭庭帶著沒辦法獨力完成的作業來找我，卻又得不到我明確的解答時，總是氣急敗壞地回去摔書本、踹桌椅，哭得滿臉都是淚。後來，我才慢慢知道，她發脾氣的對象其實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她無法承受自己不會寫作業的事實，對自己感到失望和生氣。
為了協助庭庭學習處理暴漲的怒氣，我和庭庭約定，請她在那一個禮拜內，別為了作業得不到解答對自己生氣或大哭。信守約定的她，慢慢地不再易怒，嘗試去思考、獨自解決問題。到後來，她還成為了我的課堂小幫手，去協助其他學習進度較慢的同學。
庭庭對於課程的意見也很直接，直接得令我難以招架。記得有次國語補救課時，我在教短文閱讀，總是百般抗拒「閱讀」的庭庭，即以老大姐的姿態拍桌嗆聲：「幹嘛上這個啦！無聊死了！」課後，我請她留了下來，問她為什麼要在課堂上發脾氣，她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一面掉眼淚一面搖頭；除了閱讀課，他們班的「綠課程」剛好也是我負責，上課時庭庭不只一次當面嫌棄課程設計：「幹嘛要去種菜啦，熱死了！」、「菜圃很噁心欸！臭死了！」
騰騰怒氣的背後
長期和庭庭相處下來，我發現她的牛脾氣其實是模仿來的，因為她的阿嬤也是一個容易在無意間發怒的大人，有時會因為她犯了小錯就在老師面前大聲斥罵她。
庭庭的爸媽早已離異，家庭狀況比我想像的還要複雜，但她堅決不告訴我家裡發生的事，有關她的家庭，我都是從庭庭念一年級的弟弟--阿麥那裡打聽到的，阿麥說家裡因為還不出錢開始出現了經濟危機，面對家裡的風風雨雨，庭庭卻沒有因此在學業上墮落，反而更堅強地為自己努力著。
當憤怒轉化成自我突破的動機
在夜光桌球課時，剛開始大家都無法克服穩定持球這關，有些孩子在基本功練習時就想放棄了。原本我以為庭庭會在這個時候，開始暴怒或放棄的。但是，她好喜歡練桌球，每次突破自己的記錄時，都充滿成就感。
有天，她達成我為她們設定的最高目標時，她開心地告訴我：「老師，我覺得打桌球好好玩噢，而且我越來越有耐心了！」
桌球練習達標之後，庭庭整個人都有了信心，也越來越喜歡跟我聊天。
週末時，庭庭常會透過臉書留言，問我在做什麼，我也都很老實回答。有天她敲我時，我在看書，她很訝異地追問我在看什麼書、怎麼會在看書。於是，我趁機對她說：「老師也喜歡讀書啊，不像妳都不愛看書。」
後來她還問我都喜歡看些什麼書。這讓我回想起以前高中的時候，我也曾經因為一位國文老師，而開始喜歡上閱讀。此後，每當我聽見她喊無聊時，我總會旁敲側擊說看書就不無聊，還會越來越聰明噢！在經過幾次不經意的玩笑話後，前幾天竟出現了這樣的對話：
庭庭：「老師你猜我在做什麼？」
我：「吃飯？看電視？」
庭庭：「都不是。」
我：「那……在看書？」
庭庭：「老師我跟你說，我在看書，但是有點不想看了。」
我：「耶，我猜到了，給你好多個讚！」
沒想到一年前非常抗拒閱讀的孩子，竟然會主動看書！我心想：「太好了，她若能養成閱讀的習慣，以後就可以自己求知了！」
庭庭常說，她最喜歡的是星期五，因為有我的課。她這學期上我的課，幾乎是全班最捧場的那一個。我更開心的是，看見她自己努力嘗試的過程，縱使家裡環境不好，沒有充足的支持，但她知道要為自己負責，即使她的學業成績不是頂尖，但未來她一定能成為一個努力實現自我的人，不會輕易被現實給擊垮的。
我一直提醒自己，作為一個為孩子未來著想的老師，要教給孩子「釣魚的能力」，而不是只餵給他魚吃。即使，傳授釣魚方法的過程可能充滿艱辛，也可能意味著要給孩子更高的標準，但陪著孩子一起踏實進步，觀察他們從排斥到接受我的教學，心裡其實很欣慰。沒想到當初脾氣暴躁得讓我心痛、感到疲憊的庭庭，現在在校園裡遇到我，總會露出她那可愛的小酒窩，靦腆地對我笑。
文 / 李思慧（Teach For Taiwan第一屆教師，任教於台南鹽水區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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