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選讀:《這國這島這城》之二:蘇東先生,新年快樂!

2014-08-29 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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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首府雅加達的交通異常擁擠,接近新年期間更加嚴重。(網路)

印尼首府雅加達的交通異常擁擠,接近新年期間更加嚴重。(網路)

今天Jakarta Post頭版出現一張令人咋舌的照片,浩瀚的機車大潮張開大口,淹沒了返鄉的道路,那馬路上黑壓壓一片全被摩托車給佔滿了,幾乎找不出任何一個小空隙;這樣的畫面宣示著,齋戒月已經走到了尾聲,印尼新年眼看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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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個外人的身分,我實在很難深刻領略回曆新年的特殊意義,可是整個城市確實到處都瀰漫著一股隱隱的騷動。你看那包裝碩大華美的禮籃佔據商場的大塊角落,返鄉的巨大車潮瓜分掉一部分原本已經極為擁塞的馬路;還有,樓下廣場那幾十輛返鄉巴士,一連三天,清晨四五點,敲鑼打鼓載走千百個遊子。這些景象營造出一股濃厚的年節氛圍,就算我們不趕著回鄉,不放一個星期的年假,也不拿一個月的年終獎金,可是我們也實在感受到了過年的節慶氣氛。

同一時間,我也隱約察覺到我家司機蘇東先生似乎也有某種隱隱的騷動正要發作。某天開始他看我的眼神變得有些閃爍,回答我的時候面無表情,而且平日開車溫吞細心的他,居然在路上遇上一個緩衝Bumper時加速開過,害我像撞到彈簧般從座位上一躍而起,而他卻吭都不吭一聲。

事有蹊翹,才剛剛落跑過的他恐怕又再一次蠢蠢欲動了。我心裡有了底,三番兩次刻意跟著小孩去上學,一路上拿著小本子拼命記路線,我猜這些,很快就會派上用場。

果然不出三天,他毫無預警的打電話說他機車壞了,來不了。我在電話裡跟他說:「不管幾點修好你的車,我等你來上班。」結果,那天他沒來,再隔天他沒來。沒錯—他又落跑了。

上回心軟,讓有落跑前科的他回來繼續上班,沒想到還是落得這樣的下場。這回他消失得更有經驗了,年終多拿了一個月的薪水,跑得跟飛的一樣快,完全不顧這一年來的主顧情誼。我聽說過年的第一天人們都必須向家人朋友懺悔過去的錯誤,並且祈求原諒。我不免負氣的想,那開年這天蘇東先生是不是起碼應該現身並承認他的背信負義呢?

說不生氣是騙人的。明明大部分的印尼人看起來都那麼和善,可是為什麼有些時候有些人就是那麼沒有信用的觀念,那麼缺乏負責的態度,那麼不明不白不管了一走了之呢?

生氣是沒用的,孩子們上學的時間要到了,我得準備親自上陣。拿出我的筆記本,我就不相信被無情無義的司機放鴿子,我就出不了門!

過年前的雅加達,市區路況一片混亂,這下子還遇上滂沱大雨。我兢兢業業小心掌舵,孩子們拿著筆記本照本宣科,母子三人同心協力終於把車開到學校。把姐弟放下後,我一個人繼續上路,獨自緣著狹窄的小路想辦法找出正確的方向。雨氣漫漫之中,我的前途也一片迷濛。老實說,那天我只記下了去學校的路,至於行徑迥異的回家路,我沒有把握,也只能憑著印象鋌而走險了!

一小時後,我在大雨之中掙脫了密如蛛網的車陣歷險歸來。下午我又跑了一趟接他們放學。乖乖,不塞車時單程二十分鐘的車程,我來回馬不停蹄,跑了將近三個小時,終於披頭散髮回到家。

雅加達的交通實在容不得我逞勇鬥強。第二天丈夫馬上找來一個臨時司機上工。司機來了,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可以在旁邊納涼了。我得跟車,得教路,得觀察新司機,一切重頭來過。除了不用坐在駕駛座上,我付出的時間和精神,一點也不比司機少。

這天女兒的課只上到中午,可是她下午還有臨時更動的芭蕾課在城市的另一端。所以情況有點複雜,我必須留在學校附近等一個上午,等到女兒下課一起回家,然後司機再回學校等兒子下午下課,而我和女兒則自己搭計程車去上芭蕾。

和女兒回到家之後,我跟新司機說:「弟弟四點半下課,請你等一下去學校接他。」他微笑點頭,把車開回地下室。上樓之後我越想越不對,他聽懂我的意思嗎?我好像應該要跟他強調他要「單獨」去學校。於是我下樓去停車場想找到他跟他再確定。一到地下室,車位上車去人空,嗯,這司機真靈光,知道要提早出門才不會塞車,不錯喔!

下午三點半,我和女兒搭計程車出門上芭蕾,四點半我接到兒子的電話,他說:「媽咪,司機呢?為什麼我打電話給他,他還在家呢?」

啊我的天,他果然還在家裡的停車場等我叫他出車。接到電話他也慌了,連聲說他馬上出發去學校。這不會是個好主意,現在已經是三人同車才可上路的市區尖峰時間,他一個人出不了車,而且等到他塞到學校可能都天黑了。我當下決定讓司機回家,讓兒子自己想辦法搭車回家。

才唸小五的兒子從來沒有單獨搭乘計程車的經驗,更何況學校位處巷弄之間,很難攔到車。語言不通又路況不熟的兒子該怎麼找到車,又該怎麼讓司機正確無誤的送他回家呢?

兒子倒是十分鎮定,還開玩笑說不然他可以坐三輪車回家。接下來半個小時,費了一番周章,他跑到大馬路上攔到一輛平常我們不會考慮的雜牌計程車,一面維持和我通話,一面膽戰心驚的往回家的長路步步趨近。

我一面跟他通話,姐姐的芭蕾課已經下課了。這下換成我們母姐二人站在路口攔計程車了。六點,正好是人們餓了一天的開齋時刻,我們眼前就有一輛藍鳥亮著燈停在路邊,司機進去小攤吃飯了,怎樣都不想出來載客。過年之前這段時間,什麼事情都變得很混亂。我站在路邊望穿秋水,不知道已經在車上的兒子到了哪裡了呢?

好不容易終於上了一輛小藍,才坐定電話就來了,從城的另一端和我們以著相反方向飛奔回家的兒子通知我,他已經快要到了。

六點的路上車潮明顯退去了,現在大部分的趕路人都已經坐在餐桌前,享用這一天好不容易盼來的開齋飯。我們的車以難得的快速在路上飛馳。兒子又來電了,他終於到家了。

我放下電話,也終於放下心來,看著車窗外初上的華燈刷刷閃過,這過年前的混亂,也終於有了沉靜的這一刻。

不過,最後我還是要一點都不沉靜的說:「蘇東先生,新年快樂,你這個沒良心的人哪!」

*作者杜昭瑩,1967年生於台灣台南,輔大中文研究所碩士班畢業。 隨著家人旅居天涯各國,多年來過著侯鳥一般的生活,先後在英國牛津、美國洛杉磯、比利時布魯塞爾落腳停留,於2009-2012年居住於印尼雅加達。 搬遷不斷,但也書寫不輟。著有《20分的媽媽,80分的小孩》、《淡定,讓孩子起飛》。本文為作者新著《這國這島這城》(印刻文學出版)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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