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幾秒鐘時間她就臉色都變了……護士衝進來把我推開，動作很大，粥灑了一地，很多人把儀器推進來，把簾子拉起來，有人叫我出去、出去，我被推出病房……他們救了15分鐘，最後跟我們說，Ｃ走了……我說怎麼可能呢？剛剛我來的時候，她還醒著，還跟我說謝謝，我正要拿粥給她吃，她怎麼就死了呢？怎麼會這麼快呢？怎麼會呢？」……
其實全文在前面一回已經結束。這一回我講一些先前沒能仔細交代到的細節和問題。
1. 關於我媽的英文能力
我曾說家母的英文能力甩開我100個馬身，那是真的，因為澳洲阿伯說什麼，我至今仍然真他媽的一個字都聽不懂！心想「那是英文嗎？那是英文嗎？那真的是英文嗎？」但我媽能跟他溝通。
我媽曾告訴我，她其實也不是全部都能懂。她說：「懂幾個單字就夠了。」至於文法，我媽說：「那不重要，我才不管呢。」
我媽唯一的優點就是厚臉皮，很敢講。她還是那樣口音亂七八糟，指著可樂叫卡拉，但只要有人聽得懂，她就覺得自己成了。至於尿管、健保、攝護腺之類的詞彙……嗯，我仍然懷疑她是在腦補對話。
2. 親友怎麼說？有沒有人反對？
親友這種東西，生活的附屬品，愛講講，沒關係。我們家對外面的聲音是不太在乎的。旁人說什麼我很容易會忘記。喔，有一個人說的倒是沒忘記。
還記得我說過，最早跟我媽有感情的已婚登山隊阿伯嗎？說那他倆斷了聯繫後，那阿伯時不時還會傳訊息給她，從懷念我媽到後來語帶激憤，總會很酸的說一些「妳找到更好的人了是不是」、「妳就是喜新厭舊」、「死沒良心」之類的話。
後來我媽決定結婚，想要讓他死心，就告訴他自己要結婚了，要嫁到澳洲去。 那個阿伯反應異常激烈，還曾跑來我辦公室堵我，說要我阻止我媽。
我說：「噢，我贊成她。」
他立刻發瘋，說：「妳怎麼可以這樣，那是個外國人！」
我說：「但他沒有婚姻，你還有老婆呢。要我跟你太太好好談談嗎？」他就沒敢再來了。
不過說起來很有趣，和我媽同樣年齡的女性，對她「再嫁外國人」，羨慕多於批評。我嬸嬸和鄰居阿姨就都說：「妳媽真是非常勇敢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發現那個年代的女人，能像我媽這樣活力十足的，實在也不多。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大家對我媽的行為，大多不反對，只是好奇和困惑。
反對的人也有。不過我發現會反對的人，都是跟我們生活沒太大關係的人。所以我就自動省略了。
3. 未來妳媽要怎麼辦？對方比她年長，會不會死得早？她又要守寡了？
有可能啊！我媽家族非常長壽，外婆年紀破百，外婆的小舅今年110歲，還活著。我個人都覺得我媽可能比我更長壽。要是對方掛了，我媽可能會再找下一個吧……她那麼怕寂寞的人。不過現在，就及時行樂吧。
4. 妳跟妳媽怎麼聯繫？
她在澳洲有裝網路，我也搞定了她的手機，現在她會用line了，也會打電話給我。
5. 妳怎麼能放妳媽自由？
我想講一個小故事，是發生在前面的故事裡，但我沒能在前頭細述的。我媽有一個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是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小女伴。我就稱她叫Ｃ阿姨吧。我媽出身貧困，Ｃ阿姨家境富裕但婚姻不幸，丈夫會打老婆，Ｃ阿姨有兩個孩子，為了孩子，她決定離婚，幾乎是淨身出戶捨下所有財產， 只求帶著孩子遠離暴力丈夫。
Ｃ阿姨後來交了有一個男友，但兩人交往10幾年卻一直沒結婚， 對此Ｃ阿姨說：「因為兒女不願意，我也不想讓孩子為難。」
就在我媽打定主意去澳洲前一個月，Ｃ阿姨在同學會時跟我媽說：「最近腸胃有點不好，要去做檢查。」但還沒來得及檢查，她就因為發燒進了急診室，但因為一直排不到病房，沒能安排檢查。
後來我媽找到我，我又找到我同學，好不容易給阿姨在那個醫院排到一張病床。排到病床的那天下午，我媽說：「她有病房住了，我要去探病。」接下來的過程在我媽的敘述中，就像電影片段一樣快速閃過。
她和幾個同學約好去了醫院，我媽還準備了一小鍋熬得稠稠糊糊的稀粥，想要給Ｃ阿姨吃一點補力氣。她說，她才把罐子放下，Ｃ阿姨也只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謝謝妳來看我。」突然人就暈了過去。我媽說：
「才幾秒鐘時間她就臉色都變了……護士衝進來把我推開，動作很大，粥灑了一地，很多人把儀器推進來，把簾子拉起來，有人叫我出去、出去，我被推出病房。
我們在病房外面等了半天，聽見裡面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說：ＸＸＸ、ＸＸＸ，妳聽得見嗎？還有人喊一、二、三，讓開！砰砰砰的聲音，好像是在電擊。他們救了15分鐘，最後跟我們說，Ｃ走了……我說怎麼可能呢？剛剛我來的時候，她還醒著，還跟我說謝謝，我正要拿粥給她吃，她怎麼就死了呢？怎麼會這麼快呢？怎麼會呢？」
Ｃ阿姨的告別式上，阿姨的兒子真是痛哭流涕，他說他媽媽是個多好的媽媽，為了保護他和妹妹，承受丈夫各種傷害，有時被發狂的丈夫打到不敢回家，於是載著兩個孩子在夜色裡漫無目的地行駛。
他說：「我永遠記得黑暗的雨中，媽媽開車載著我們。我看見落在車窗上的雨滴，聽見媽媽在前座說：不怕不怕，不用擔心，你們有我。」後來他向台下的叔叔鞠躬，說：「對不起，這麼多年來，因為顧慮我和妹妹的緣故，媽媽不願意再婚，但我知道她是很想和你在一起的，是我們太自私了。」
我媽從喪禮上回來之後就有點瘋瘋的，她總說「生命無常」，後來就買了機票……跑掉！（啊，16歲的青春期少女也沒這樣啊！）我媽和阿伯結婚之前，我、我妹和我媽不知道為了這件事爭吵過多少次。
但有一天我們在爭吵時，我忽然想起Ｃ阿姨的兒子，忽然想起他哽咽地說「我們太自私」。我就在想，在我振振有詞的理論中，是不是也夾著做為子女難以言喻的自私？
雖然是這麼一個蠻不講理任性刁蠻的歐巴桑，但她畢竟是我媽。我總是希望她永遠站在我背後，只要我回過頭來就能看見她，隨時都能找到她，我希望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為了這一點，我希望她放棄她追求的事物，只為了配合我偶然的回顧？
這個故事中有很多東西無法細細講到，譬如我們那些大大小小的爭吵、冷戰，互相譏嘲、諷刺、中傷，各種不給對方好臉色看……但好在無論怎樣爭吵，我們沒有真正撕破臉，最後能找到一個互相妥協、協調的方式，讓該堅持的堅持，讓該退讓的退讓，不留下遺憾。我們非常幸運。
6. 最後…
謝謝大家看完這個不像樣的故事。我知道這個板上有很多人，可能還在追尋愛情和歸宿的路上努力中，也有很多人跟我媽一樣，已經走上家庭生活，無論如何，祝願每一個人都能衝破阻礙，得到幸福。
作者簡介│我媽的異國婚姻
本粉絲頁可能充滿無病呻吟、家長里短的廢話，作者是個看似溫暖其實陰暗、喜歡自言自語的工作狂，不對追蹤用戶提供任何產品保證。請安心服用。更多老媽大小事請見facebook。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圓神出版《我媽的異國婚姻》
責任編輯/謝孟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