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采華專欄】鳶尾的故事—一切全是配得好好的

2016-04-12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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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紫鳶紅開遍》,油畫,244x53cm

《原來紫鳶紅開遍》,油畫,244x53cm

關於《花》

我常畫花,當然花很美,不管常見,還是不常見的,都美。
但有趣的不是那表面的美,
從小小花裡,可以意識到整個宇宙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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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和花有關的,都是配好好的。
花瓣是什麼顏色,那葉子一定是相稱的。無論是顏色、大小。
從造物主的決定,自然的定律,有些是可以理解的,一部份只能體會,
這是我所有藝術的走向。

畫的盛開的櫻,是畫空氣裏吹動的粉紅
畫的牡丹是畫我做女人自我期許的優雅不凡
畫的荷,是一直嚮往做人的舒展大氣
很多時候畫心裏的花,它不需要有名字,身旁熟與不熟的女人,我在畫她們與生俱來頑強生命力

唯有和花互動交談,才能超越表面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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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紫鳶紅開遍》,油畫,244x53cm。

這次畫的鳶尾花和其他畫過的花一般,觀察很久,很仔細。
首先是我在北京小區花園裡,注意到那叢碩大飽滿藍紫色鳶尾,那是東四環一個高級有錢人住的不太大的小區, 庭院倒很大。在水池旁有一叢叢的鳶尾,整理很乾淨,會有婦人帶著小孩在地上把尿。當我直視那麼冠冕堂皇的鳶尾,她站在那兒,不但有應該的美,還有所有的細節, 並安排好好一叢一叢,一上一下,毫不道歉站地在那兒。那是北京霸氣。

大阪的植物園裡,有流水,有曲橋,有過於大聲的烏鴉;單腳獨立一動也不動的水鳥和非常乾淨的烏龜在水塘裡如雕塑。那裡也有一叢鳶尾,一片片葉子分得清清楚楚,花,淡淡小小,安分守己和所有動及不動生物共存。

在紐約不花力氣,到處可以看到鳶尾。街上雜貨店 Deli 賣紫的黃的,大量種植的那種,放對的花瓶裡是不難看的。中央公園的水池邊,布魯克林的植物園,鳶尾都會被包括進去,但隨便種種,隨便長長, 這裏的園丁沒有梵谷的豪情,也沒有宋人的纖細。

在我家轉角的社區花園,其實並不屬於整個社區, 大部份的時候是上鎖的。 有個人有塊地,讓幾個人來造園,各種各樣,各種各的,那也有鳶尾,七歪八倒,有盛開也有殘敗的。我要求進去看,因為觀察花是習慣也是工作,有女人一邊種花一邊抽煙,我問他我是不是可以把這個幾乎要謝的鳶尾剪了帶回去畫畫,他說那個花不是她的,無法讓我剪。那朵我要剪的鳶尾,像個古董,花瓣已捲曲發黃,不造作的美,如紐約以性格取勝,但細節還是美。

關於《牡丹亭》

1999 年在紐約林肯中心上演全版 55 出崑曲牡丹亭, 像午夜的響雷,把我對所有自身文化的混沌不清一擊而醒。小時念的歷史地理,甚至奶奶生氣時會說她飄洋過海戴著 5 個孩子來台灣的故事,都開始和我有關了,那是我的故事。

21 歲離家來紐約,到處都是和文化有關的事,一心沈浸西洋文明,從歌劇,芭蕾,百老匯,能旅遊時一定飛 6 小時就到的歐洲,那是比紐約更老的文明。我對過去只想丟,拼命向前向寬擴展,並不是對自身文化不屑,而是根本不解。那齣牡丹亭很驕傲地表現所有中國高度文化裡的文學,美學,戲劇表演,還有那根本說不清也背不了的中國悠悠長長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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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處相逢無一言》,油畫,155x50cm。

真的醒了,生來就有這些寶藏隨我挖,對與生俱來的一切第一次感到驕傲。這是 2007 年和家人移居到杭州中國美院學國畫的起因。

這次 10 幅的鳶尾畫名是從湯顯祖在牡丹亭中寫春而來,沒有這些描寫春的詞,牡丹亭也就無法成立。頌春人很多,和莎士比亞同時代的湯顯祖又是另一個當官了了,不滿封建權威才華洋溢的中國文人。他寫春景,寫春的隱意,那是中國人特有的詩意。景裡有風有雨有畫船;有霞有霧,雨也是香的;歷歷鶯聲伴著花,蜂是愁,蝶可以戀,景有遠近,有繽紛色彩,有立體聲。對莎士劇我可以參與了解他劇作的巧妙偉大,但和湯顯祖的牡丹亭卻是一鼻子孔出氣,血肉相連。當杜麗娘謝幕時,她慢身一鞠躬,在她的動作裡看到不是如芭蕾女伶嚴謹訓練下的準確優雅,而是那彎腰中帶著知書達禮,豐厚傳統的底韻。

從次我的畫裡在求同樣的知書達禮,豐厚傳統有底韻的繽紛色彩加立體聲。

《尾聲》

一幅畫的發生是很自然的,但發生的那刻前會有千萬影響這幅畫的因素。

有個英國詩人 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寫了他在湖水邊看到一叢叢連綿不斷如天際星河的水仙花,在風中飛揚起舞,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詩人或任何有詩意的人看到此景真是愉悅啊!),當他離去後獨自一人時,此景不經意再度浮現,心又是滿滿地如與無數水仙共舞。

我無法寫詩,但Mr。Wordsworth 在 1807 年寫的,也就是這些作品的中心思想,雖然他看的水仙,我是鳶尾。但那天人合一的滿足感確確實實是同一件事,一連串飛舞的如彩蝶,如星辰的花,有風動,有漣光,全是配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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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漾春如線》,油畫,176x67cm。

關於《趙孟堅》

南宋趙孟堅(1199-1264)也為同樣的景感動過,他的水仙也是長長一串的,中國畫長軸可以卷,他他一直畫了 373 公分,數不清到底有幾株水仙才罷休。那天在大都會博物館赫然發現這幅在長玻璃櫃裡一千年前的畫,英雄所見略同!多年前第一次以鉛筆白描鳶尾,就是在那張很長的紙上創造我想像田野裡水塘邊,連續地不斷的鳶尾星河。

世界紛擾,芸芸眾生,只看眼前,人貧
放眼望去,悠步心開,鳶尾水仙,獨樂樂,眾樂樂
這一千年我們不是在找尋同樣的感動!

附詩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by William Wordsworth(詹宏志先生譯)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 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我獨自一人漫步似雲,輕輕飄過溪谷與山丘;
突然間我看見一大片,成群的金色水仙花;
在湖邊,在樹下,搖曳輕舞在風中。

Continuous as the stars
that shine and twinkle on the Milky Way,
They stretched in never-ending line
along the margin of a bay:
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
tossing their heads in sprightly dance. 

綿延不絕如星群,閃耀發光在銀河;
它們伸展成一線,沿著湖灣的岸緣;
一眼能見上萬朶,歡欣起舞齊點頭。

The waves beside them danced; but they
Out-did the sparkling waves in glee:
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
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I gazed - and gazed - but little thought,
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rought: 

一旁水波也隨之起舞,但花群興致更高於波光粼粼,
詩人如我怎能不樂,得此愉悅的伴侶;
我看呀看著渾不思,此景於我如財富。

For oft, when on my couch I lie
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
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
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
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 

經常我在短榻小憩時,心緒茫茫或心情低迷;
這片花海乍然再現心眼,成為孤獨寂寞的福份;
心裡立即充滿歡喜,我與那些水仙再度共舞。

孫采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牡丹亭變奏曲
華山藝文中心好樣思維個展
展期:2016年4/15-5/12 

Saturday Brunch Talk-
喝杯早晨的lattè,聽孫采華說說鳶尾的故事
4/23 星期六 10-11am

*作者為旅美畫家、作家。21歲離開台北到了紐約,2015的夏天在台北開畫展及出版《5.4 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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