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鳴生專欄:左翼的重組?

2016-03-12 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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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孝信對保釣的堅持數十年不變。(圖為2012年台北保釣遊行,林孝信擔任召集人/美國之音張永泰攝,維基百科)

林孝信對保釣的堅持數十年不變。(圖為2012年台北保釣遊行,林孝信擔任召集人/美國之音張永泰攝,維基百科)

3月12日是保釣老將林孝信的追思會,哲學系老師阿倫和他的兩個青年朋友,小琍和非非,都說好了要去參加。小琍歷史系三年級,娃娃臉,卻刻意戴上一副老成的眼鏡,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總是從方方寬寬的黑框裡飄出挑釁;非非文學系二年級,班上少數的男生之一,脖子上一條金項鍊懸著貔貅墜子,說是祖母給的護身符,他聽話,絕不摘下。兩人原本不認識,因為都到哲學系修了阿倫老師的課,漸漸混熟了,常常湊在一起說東道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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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會流程已經出來了,看起來是全天的活動,很不同於一般追思會行禮如儀的眼淚和啜泣,」非非看著手上Ipad裡的資訊說,「早上安排了一場『報告劇』,說是王墨林導演的,王墨林是誰?」

        「虧你還是念文學的,連這麼重要的人物都不認識!」小琍敲了兩下非非的額頭,說,「王墨林是很受敬重的戲劇界老頑童,『身體氣象館』的創辦人,對肢體動作的開發很有原創性。我去年看過他取材自尤金‧奧尼爾的戲,《長夜漫漫路迢迢》,很細緻又很犀利的詮釋,有哲學味,阿倫老師一定會喜歡……」

「是嗎?老師,」非非把平板電腦收進背包,問阿倫,「你前不久才帶我們讀過Eugene O'Neill,透過他的作品談悲劇的誕生。你認識這個身體氣象館的主人嗎?」

「我跟他是舊識,偶爾還會在台電大樓後方的酒館碰面,就叫做『小地方』,幽黯的巷道內,店門口一盞小小的紅燈籠,常見嘴裡叼著菸手舞足蹈爭論的人群,那就是了!」阿倫說,「王墨林出身軍旅,卻是天性叛逆,離開部隊後到日本遊蕩,認識了一票左翼安那其主義者,他的戲劇,多少帶有無政府主義黑色抗命的氣味。他要用報告劇的形式演繹林孝信的一生,倒是值得期待。老林有個綽號,叫做「和尚」,他畢生也以苦行僧自居,由大墨這個老頑童來詮釋老林這個苦行僧,也許真會做出特殊的『氣象』。」

        「當天晚上還有持續到夜深的活動,叫做『科學民主大眾論壇』,主題是『團結如何成為可能?』你注意到了嗎?」小琍提醒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好像跟追思會沒有什麼關係。」

「追思會基本上是表達對一個人的眷戀,是對既往的懷念與感傷,」非非唸文學的,難免帶點文藝腔,他說,「晚上的節目看起來反而是指向未來,是對未來進一步發展的期待。可是,科學、民主,這不就是『德先生』、『賽先生』嗎?Democracy and Science,五四運動就時興的口號,於今都時隔快一百年了,還要繼續唱這個老調?」

「林孝信是1970年代初美國留學生反保釣運動的帶頭人之一,當時再次高舉『外抗強權,內除國賊』的旗幟,的確是呼應到1919年北京街頭翻天覆地的學生運動,何況,林孝信本人是台大物理系出身,也是《科學月刊》的創辦人之一,致力於科普教育;與此同時,他又活躍於當年在美國的台灣民主運動支援會,於白色恐怖時期大力聲援落難入獄的政治犯,『科學、民主』既是早年中國知識分子的想望,就老林的一生而言,也足以做為概括。」阿倫說,「至於稱為『大眾論壇』,可以想見,是對1931年抗日志士蔣渭水『大眾葬』的懷想,當年8月,蔣渭水過世,台灣文化協會的同志們幫他辦了一個擴大的葬儀,送別當日,五千多群眾聞訊集結,浩浩蕩蕩的隊伍撼動了武警,也嚇壞了日本的太田政宏總督,大肆焚毀、查禁與異議活動有關的紀錄和出版品。所謂『死渭水,嚇破活總督』,當年民間流行這樣的一句話,以示對日本殖民統治的嘲諷。」

「原來活動的設計還有其背後的意涵,也有對往昔台灣歷史記憶的呼應,」小琍說,「那麼放在今日來看,是什麼樣的意涵?」

阿倫回答道,「台灣社會始終有一個左翼的傳統,從日據時代的文化協會、農民組合,以迄國民黨來台之後的地下黨、社會主義信仰者,雖有白色恐怖整肅,此一傳統並沒有完全斷絕。當年許多老保釣在海外向左轉,無形中接上了這個傳統,林孝信就是其中之一。台灣的社會主義左翼,很寂寞,但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集結的想望,譬如,在1999年九二一大地震之後,他們曾經在苗栗的明德水庫有過一次大集結,也因而創辦了《左翼》月刊,積極評論時事政治,紀錄社會運動,引介海外思潮,也算是台灣遭逢大難,災後『重建』、『重組』的一個部分。」

「那麼,晚間論壇題目設定為『團結如何成為可能?』,也是再一次『重建』、『重組』的想像嗎?」小琍問道。

「也許吧,」阿倫嘆口氣,說,「總而言之,台灣社會目前也面臨一個新的變局。2016年初的大選,民進黨獲得壓倒性勝利,國民黨敗選之後可以預見的是鳥獸潰散的場景。台灣在混沌困局之間迎來的,將是一個相對長期的一黨獨大政局,當權者將有充裕的時間對各種社會力進行收編、整治,展開各種有利於延續、鞏固權力的佈署。這樣的情境,不禁讓人想起義大利思想家葛蘭姆西(Antonio Gramsci)的一句話:『舊世界已死,新世界未生。於此明暗交錯之際,怪物浮現。』國民黨是恐龍,早該絕跡;新當權的政黨卻也可能是無以名之的怪物。我們當然希望未來的當權者能夠回應民眾對於變革的殷切期許,但是,權力畢竟有其日趨狂縱腐化的本質,我們即將面對的,也不無可能是一個頂著民主、進步、自由等美麗犄角的怪物,以勝利者的華麗姿態傳布改革的神蹟,政治變成信仰,權力變成布施。信者有福,不信者以異端處置。這個時候,需要的是洞澈世局的分析,是清醒的力量,是願意團結向前的群體。左翼的集結,也許讓人有所期待,卻也可能是錯誤的期待。」

「團結?」非非質疑道,「又唱『團結就是力量』這種老調,會不會又是童話書裡拔蘿蔔、折筷子的故事?」

「懷疑,就過去聽看看吧!」阿倫說,「『團結如何成為可能?』,這是列寧式的,『怎麼辦?』的句法,總得先提問,先問清楚怎麼辦,才可能找出進一步發展的辦法。」

「這是所謂方法學的問題嗎?」小琍問,「提問是一切答案的根本。」

「也許吧,就看他們怎麼辦。不過,非非說講『團結』是唱老調,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其實,光是『團結』這個概念,就是一個歷史問題,也是哲學問題,我們等參加過3月12日的活動之後,再來好好深談……」

思‧想老林:林孝信追思會暨科學民主大眾論壇

*作者為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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