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泥礦權展限案進入三方會談,有人稱這是逼迫被害者與加害者協商,從權力的結構言,話倒沒有錯,亞泥確實佔盡資產、知識、資訊、人脈之利,讓財團直接與富世部落(甚至礦場下方的波玻士岸部落)族人談判,確實不對等、不符比例原則,不過如果要考量數百太魯閣族人仍在新城山礦場工作,而礦場即刻停工、關閉與轉型,帶來的恐怕是各方零和的結局。環境、人權、生計、居住安全糾結,三方不談談也不是辦法,至少藉此探探各自的底線、腹案,後續再決定對話或辯論的幅度、強度,甚至修法的進路。
迄今許多遭占用、侵奪的原住民族土地,即使頒布傳統領域劃設辦法、甚至族群部落具體宣示範圍,土地仍然在政府(林務局、國有財產局、國防部、退輔會、大學等)、財團(台糖、礦業公司等)與私人手中,紋風不動。目前獲知的進度是,清查、盤點確實要耗費很多人力、時間。土地牽涉廣泛而深遠的集體或個人的經濟利益,是國家與原住民族爭執最大的議題,原轉會討論最多的也是土地;問題是歷史造成的土地權屬的變動與轉移,其過程相當複雜(如有些保留地士父母賣掉而子女不認、土地租或賣都沒有文書證據;亞泥礦場土地變更,據悉有族籍公務員在其間作手腳等),甚至族人內部互相攻擊(如萬榮保留地變成林田山土地,族人認為有某些族人捲入牟利等),如果未能確實追溯、釐清其過程真相,一時之間貿然處理、決定權屬,也許會只是處理了表面的土地難題,卻製造更大的正義問題。
《原住民族語言法》通過,族語地位提升、專職人員待遇、職涯更趨穩定,但是距離族語實質復興、族語口說人口比例大幅增加、族語由瀕危轉為具有活力的語言的目標仍遠。這跟族人是否體認族語傳續的重要性,已非法制壓迫的問題。
漁撈狩獵採集在法條解釋上可能放寬,但此際仍有數百件違法「盜獵、盜採」、「持用無照槍枝魚槍」等案件讓族人惶惑、恐懼難安。目前林務局委辦的狩獵自主監控與回報機制正在進行,部落也已經認真進行對話,嘗試建立共識並與主管機關溝通持續作法,期望建立可行的雙贏模式,這些可以期待。
良法美意的宣言、政策、計畫內容似都充滿善意、面面俱到,但是對於部落族人而言,具體的幸福感受卻可能感覺依然遙遠。謝世忠教授在《後認同汙名的喜淚時代》一書認為這是原住民族的「前台盛事」與「後台困頓」現象的具現。其原因是,原住民族面對的是歷史上糾結複雜的被殖民處境,嘗試掙脫極其不易。政府官員在口不擇言下不經意的「其他國家採礦從不需要原住民族同意」、「以傳說口碑就要討回人家使用的土地,不合理,也損害他人的權益」以及早些年冒出的「山區不到30戶的部落聯外道路不要再修」,以及網路不時出現的「原住民族到底要多少」、「原住民的優惠還不夠多嗎」之類的質疑等,都是原住民族轉型正義障礙的冰山一角。
原住民族尋求歷史正義與轉型正義不是一條平順的道路,尤其是土地、歷史、文化、語言正義項目,將會挑戰現行法制、機關權責、族群歷史地位及財團、私人的實質利益。轉型正義行動現在才剛起步。這是近似寧靜革命的翻轉工程,而可能被指涉真相關聯者/加害者/附隨者等,其對抗、反撲還沒出現,表示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頭。如何穩紮穩打,務求釐清真相,以作為原住民族後續歷史正義與轉型實踐論述、主張的基礎,這是當務之急。
*作者為東華大學教授,鄒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