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五的晚上,全美最有魅力的數學老師正站在一所中學裡,就唯一比代數和微積分更有壓力的兩個科目——人工智慧(AI)和ChatGPT——向學生和焦慮的家長們傳遞一個資訊。
對卡內基梅隆大學(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教授、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International Mathematical Olympiad)美國隊教練羅博深(Po-Shen Loh)來說,這是漫長的一天。新學年開始前,他將前往65個城市,發表124場演講,似乎他的個人使命就是去會會美國的每一位數學天才,一個也不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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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早上,他先是去了布魯克林區(Brooklyn)的一所中學,那裡很大一部分學生都來自低收入家庭,下午他又驅車來到長島(Long Island)的一所頂尖高中,到了晚上,又回到皇后區(Queens)。然而,這位學者就像是吃了「彩虹糖」(Skittles)的四年級學生,在發表題為《如何在ChatGPT入侵下存活》(How to Survive the ChatGPT Invasion)的演講時,依然活力滿滿。而且他的建議簡單實用,適用於現場的每一個人。
「想一想人何以為人。」羅博深說,「盡可能朝那個方向靠攏。」
他談到,在ChatGPT下生存的關鍵是知道如何解決問題——以及知道哪些問題要去解決。他鼓勵數學天才們注重創造性和情感,把重點放在那些把人與機器區別開來、並且不會被淘汰的東西上。隨著人工智慧越來越聰明,獨創性的價值將變得越來越高。這正是他想灌輸給那些易受影響的年輕人的思想:隨著AI愈發強大,保持人類特質只會變得更加重要。
不只是學生應該關注羅博深,任何想知道人工智慧引發的生存威脅將對自身命運產生何種影響的企業,對它們而言,羅博深在學校講授的內容都是有用的。其實就是所有企業。
然而,被「AI熱」重塑的經濟,其日後的繼承者將是今天的學生。等他們上大學(甚至上高中)時,如今被他們用來在作業中作弊的技術看上去將十分原始。他們將是第一代伴隨AI長大的人,就好比「Z世代」是伴隨著iPhone一起長大,或是「千禧一代」對於他們學會上網之前的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一樣。成長於ChatGPT時代的兒童和青少年對於這股顛覆性力量的理解將比成年人更為直觀,因為他們將從未真正體驗過沒有它的生活。
除此而外,他們還有羅博深。我在紐約聽他演講的那晚——門衛趕走了外面的人群,羅博深成為黑暗中的現場焦點——他就睡在紐澤西州旅客休息站一輛租來的車裡,準備坐早上六點的飛機趕往下一個目的地。他先要去芝加哥參加一場數學競賽,然後再到奧蘭多參加另一場數學比賽。他在匹茲堡的家中待了一小會兒,接著趕往底特律,然後又回到芝加哥,再去多倫多,最後回到紐約,於是,我在曼哈頓一所招收資優生的學校裡再次見到了這位精力旺盛的教授。
面對AI,他看到的是一種挑戰,正是這種挑戰讓他在中學時對數學產生了好奇,並開始將世界視為一連串等待被解決的問題。他意識到,他喜歡去解決這些問題,而且喜歡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世界上解決起來最有意思的問題是那些沒有人告訴你解決方法的問題。」他對學生們說,「最近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是,在與ChatGPT共存的世界裡,如何幫助人們幸福地生活。你們知道那是什麼嗎?」
觀眾席裡的每個人都舉起了手。
演講結束後,我問他,他對一屋子五年級學生傳遞的資訊是否也適用於上班族,結果,他的回答速度比ChatGPT還快。「未來的工作就是想辦法找到痛點。」他說,「而痛點就是人類之痛。」羅博深對學生們以及對自己的三個孩子怎麼說,他對任何人也會這樣說。這是他的成功法則。「你需要有創造價值的能力。」他說,「能創造價值的人永遠都有機會。」
他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今年40歲的羅博深出生於加州,在威斯康辛州長大的他從小就是神童。他曾就讀於加州理工學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當時大一迎新活動的第一天,他就結識了日後的妻子,並在畢業前一天與她攜手步入婚姻。在劍橋大學(Cambridge University)和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 University)獲得數學研究生學位後,2010年,他成為了卡內基梅隆大學的一名老師。2013年,他被任命為美國奧數隊教練。先前,美國學生已有近20年沒有獲得過國際奧數冠軍,羅博深出任教練後,他們已四度捧回桂冠。
他很快就會回家,然後搬進宿舍,開始為今夏在日本舉行的世界錦標賽集訓團隊,團隊成員是全美最頂尖的六名高中生。但他首先要在全美各地巡迴演講,而他的日程安排實在是太過累人,光是敲出這些行程,就讓我感覺到疲憊。
他會到訪各種各樣的學校。他能把公園裡的涼亭改成臨時教室;無論走到哪兒(基本涵蓋了所有地方),他都會拖著四個重重的袋子,裡面裝的擴音器以及各種電線和設備足有170磅(77千克)重,這也被他當成了一種健身方式。眼下,他正在35天內到訪32座城市,發表50場演講,第二階段的行程則涵蓋46個城市,演講場次多達62場。自新冠疫情以來,美國人的數學成績直線下滑,他正盡最大努力來扭轉這一趨勢。
羅博深的全美之旅始於兩年前,當時,這名教授被關在家一段時間後,渴望走出去。他喜歡分享自己對於數學的熱情,所以去年他決定再次踏上這段旅程。今年,他會談論ChatGPT,因為這似乎是當下人人都在談論的話題。
「我小時候,如果你問我為什麼喜歡數學,我會回答,因為其中的問題與答案都很精確,而且邏輯清晰。」羅博深說,「如今我們有了AI,有了機器人。哪類問題是AI和機器人最容易解決的?邏輯準確的那一類。」
關於AI的天花亂墜般的宣傳,羅博深之前也有所耳聞,但他第一次被AI的潛力所震撼是在今年的3月14日(這一天也被稱為國際圓周率日(Pi Day)),那天,他初次嘗試了矽谷歷史上最火爆的產品。當OpenAI發布其最新的大型語言模型GPT-4後,他支付了每月20美元的費用,給ChatGPT Plus出了一道棘手的數學競賽問題:將899分解質因數。他沒有告訴這款聊天機器人可以藉助平方差公式。他也無需這麼做。ChatGPT算出了答案,並顯示在螢幕上。不僅準確,而且巧妙。
「如果是重複之前就做過很多次的事情,這台機器確實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工具。」他對學生們說,「但現在,我想讓你們看看它做不到的一些事。」
羅博深讓ChatGPT找出小於½的最大分數、且分子和分母均為小於或等於10,000的正整數。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個它之前不曾見過的問題——於是它搞砸了。(正確答案是4,999/9,999)。對任何與它打過不少交道的人來說,接下來的情景聽上去可能很熟悉,畢竟這個機器人有一種「陋習」——即便它說錯了,也要裝出自信滿滿的樣子:它編出了一堆廢話,並為自己的錯誤道歉。
「這就是讓你提前了解一下未來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當你向ChatGPT提問時,它會在自己不知道的問題上亂說一通。」羅博深說。
「讓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思考得再深入一些。GPT的作用永遠是說出下一個最明顯的詞。但發明是什麼?創造性和創新是什麼?是能說出最顯而易見的東西嗎?非也。或許是說出一件不明顯的事。」
羅博深很喜歡那些「不明顯」的東西。在一所以電腦科學聞名的大學,他仍靠一支粉筆來上課。為了提高當眾演講能力,他花了一年時間參加即興喜劇課。他甚至用他最近的一個「不明顯」想法——創辦一所數學網校——產生的利潤為此次巡講付了約5萬美元的差旅費。
聽到「數學網校」這幾個字,被遠程學習折磨得不輕的家長們興許有砸掉電腦的衝動。羅博深對此感同身受。
「在Zoom上學數學太糟了。」他對學生們說,「在Zoom上學數學教會了孩子們在聽到腳步聲後,如何迅速按下alt+tab鍵。」
他不用去解釋alt+tab是用來切換窗口的快捷鍵。孩子們的笑聲已經表明,他們同意這句話。
羅博深想向大眾傳遞自己的熱情,他覺得這也是他作為美國奧數隊教練的職責之一,不過,這並非他在全美巡講、談論數學的唯一原因。他也在為自己的公司做宣傳。
用羅博深的方法教授數學意味著要重新思考數學的教授方式。在他的計畫中,提前「搶跑」的國中生會通過直播方式參加優秀高中生的課外班,而在虛擬教室裡還「潛伏」著另一種人:戲劇教練。羅博深花錢聘請了諧星、演員和戲劇專業學生對老師的課堂表現提供實時反饋,目的是讓組合數學(譯註:數學學科的一門分支)能像YouTube、遊戲直播平台Twitch以及學生們逃離Zoom去看的任何東西一樣好玩。
他找到了痛點,遵循了內心的想法,並利用了自己相對於AI的先天優勢:他是人類。
「將來會有一場人機大戰嗎?很不幸,答案是肯定的。」羅博深說,「我的目標是確保人類能夠獲勝。」